......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老师。 谁也不知道,他在被老师带离乞丐窝之前,他还向老师提了一个匪夷所思又无比无赖的要求:甜水巷的那间老宅子,他托老师赎回了。 尽管后来,他把赎回宅子的百倍还给了老师。 每每想到那一日,仍觉得羞愤不已。 但不后悔。 其实,早在老师一开始说带他离开乞丐窝的时候,他就心动了。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个糟污的乞丐窝里活多久。 偷杀抢掠这类违背良心的事情,他不愿做。慢慢地,也就没有几人愿意和他一起。 他从来就不合群,无论是在城郊乞丐窝,还是在京城。 他身边,也就只有一个林琅。 不,在来了京城之后,林琅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想起林琅,霍无羁的眸色幽暗几分。 早在温予和小北准备离开的那一年,她几乎是日日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和姓林的人有更深层次的交道。 当时,他虽然不明白,却也照做了。 在她离开后,他也的确遇到过几个姓林的人。 譬如,阿嬷家隔壁那位憨厚的林姓大叔。 又譬如,神医谷的那位风.流俊逸的林品师兄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对他也很好。可他从来都是能避就避开的,从来没有主动和他们说过话。 却独独没有想到,原来温予一直想要他避开的,一早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林琅,一开始并不叫林琅。 霍无羁在乞丐堆里注意到他时,他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 旁的人都叫他小癞子。 无他,只因他在某食肆乞食时,食肆的掌柜驱赶不成,扬手泼来一盆滚烫的开水。 他的腰腹,甚至是整条左腿,疤痕遍布,犹如癞子。 一开始,霍无羁并没有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直到有一年的年关,京郊的张大善人布施,粥棚整整摆了三日。 他们这些小乞丐日日去乞食,霍无羁当然也不例外。最后一日,除了粥饭馒头,他们每个人还多领了一串冰糖葫芦。 林琅,当时他还叫小癞子。 小癞子当时就排在他前面,他领完粥饭出来后,小癞子正蹲在角落抹泪。 白馒头掉在了地上,沾满了脏兮兮的灰尘。 还冒着热气的稀饭被尽数打翻在地,瓷碗碎成了两半。 霍无羁刚来时,也经历同样的事情。 只是他敢于反抗。 第一次受欺负时,他被突如其来的拳头给打懵了,一时没能缓过神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施暴者已经嬉笑着跑开,而他鼻青脸肿,衣衫脏污。 第二天,他们又跑过来,准备欺负他。 他们不知道,早在前一日,他去河边清理裤腿的脏污时,随手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块。 这一次,不等他们动手,霍无羁率先冲了出去。他攥着石块,径直奔向了昨天打的最重的那位。 尽管这一架,依旧是两败俱伤。 但往后,再也没有人敢找过他的麻烦。至少,明面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 倚强凌弱,在这一方土地上,本就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幡然醒悟,旁人是无论如何都帮不了的。 他自己活的就够艰难了,更是没空去管别人的死活。 只一眼,霍无羁便要把视线从小癞子身上挪开。 他迈着步子从小癞子身侧经过,余光忽然瞥到他掌心里有一颗红彤彤的山楂球,山楂球上还残存着一道清晰的牙印。 霍无羁这才发现,他的一整串冰糖葫芦已经没了踪迹,只余下他掌中的那颗球。 只一瞬,霍无羁便在脑海中复原出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小癞子一手持着粥和馒头,一手握着冰糖葫芦,走出人群。 他才咬下一颗山楂球,那群人就冲了上来。 不仅打翻了他一口都还没吃的馒头和粥饭,甚至还把他咬了一颗的冰糖葫芦给抢走了。 小癞子鼻青脸肿,蜷缩在残垣一角,看着手心里仅存在的那颗山楂球掉眼泪。 也正是因为这个画面,他莫名想起了小北。 - 之前的某日,盛夏的一个傍晚。 麦芽糖小贩在巷子里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小北馋的流口水。 她牙不好,总喜欢牙疼。 温予不让她吃糖,可她又偏偏最喜欢食甜。 这日,小北听到麦芽糖的吆喝声,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了零用钱,扯着他往巷子里跑。 等她出去,麦芽糖的小贩已经走远了。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委屈巴巴噘起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不让眼泪流下来。 霍无羁最是见不得她哭,便扯着她走到巷口,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她。 回家的途中,她只顾着吃,没注意脚下。一脚踩空,摔得四仰八叉。才到手的冰糖葫芦也被掉在了地上,沾满了泥腥。 摔倒在地的时候,她没有哭。 可看到冰糖葫芦掉在了脏兮兮的泥土里时,她瞬间红了眼眶,眼泪簌簌往下落着,就像是平白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霍无羁没有办法,只牵着她,又重新去买了两串,她才止了哭。 她一边啃着沾满了糖浆的山楂球,一边囫囵不清的朝他说了句:“谢谢哥哥。” - 他看着林琅捧着那颗山楂球,莫名想到了小北。同时,也让他对林琅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而正是因为那一丝丝的怜悯,开启了他和林琅的这段‘孽缘’。 他走到小癞子身侧,蹲下身来,把自己手中那串一口都还没有吃过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最初,他还没有把冰糖葫芦递过来时,小癞子用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下意识攥紧了他手里唯一的一颗山楂球。 同时,把身体蜷缩的更紧了些。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串完整的冰糖葫芦,他才抬眸去看向来人。 “给你,别哭了。” “谢谢哥哥。” 小癞子接过去,看他的眸光充满了感激。 霍无羁没说话,把手里的馒头也分给他一半。 倒不是因为他心善。 只是他的那声哥哥,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小北。 后来,小癞子就一直跟着他。 慢慢地,他们熟悉了之后,小癞子才向他敞开了心扉,并告诉他,他叫林琅。 霍无羁知道他的名字后,一切都太晚了。那时的他们,都已经有情意了。 他也的确想过要离林琅远一些。可偏偏他每次又持着一张笑脸追上来。 后来,霍无羁也便随他去了。 ... --- 霍无羁本不愿相信她的醉言醉语。 可他内心深处,莫名就是感觉她说的话是真的。 尤其是听到她说出赤星后。 再加上之前那封信上说的好些个他看都看不懂的话,他就更加确信她口中的这些话。 毕竟,再没有什么事情能糟污过身首异处,不是吗?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初初弱冠的男子在听到自己的死讯后还会展露笑颜。 霍无羁亦是如此。 可当他听到温予说,他是因为救她才死时,他的心跳缓了一瞬。 如果是为了救下她,那用他的命来换她活,还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这是他在听到她说那段话时,心中最盛的念头。 可这一切,和林琅又有什么关系? 霍无羁心中忍不住想。 好半晌,他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垂首看着蜷缩在他怀里抽噎不止的温予,又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他不救下你,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所以,他不后悔的。只要能救下你,他永远都不会后悔。” 回应他的,则是更猛烈的哭泣。 她好像听懂了他的话。 可她明明已经醉了。
第112章 拨雪寻春(十六) - 霍无羁心里很清楚, 此刻哭成泪人儿的她,根本不能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 同时,他更清楚, 一旦待她酒醒, 她更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给他。 他思索一瞬,决定让她肆意哭一会儿,但又不能让她直接哭着睡过去。 不然,今晚的事情就半途而废了。 他不想再把灌醉一次, 更不想再一次看她哭成这样。 最重要的, 她现在需要把这些时日积攒在心里的不快和惊惧都发泄出来。 霍无羁全程都保持安静,掌心轻轻顺着她的脊骨。温予扑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了声。 他以为听着她的哭声, 他能做到无动于衷。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灼伤了他的肌肤, 烫的他眼眶都在微微发红。 温予止了哭后, 霍无羁用袖口把她的脸擦拭干净。 几番折腾下来,她的眼睛越发红肿,嗓音也喑哑无比。 “渴不渴?”他从包袱里拿了水袋,不等她回话,第到了她的唇边, 说:“喝两口,润一润嗓子。” 温予的唇上都起了干皮,听到他这么说, 她真的觉得口干舌燥, 抬手从他手里接过水袋,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 她咂吧了两下, 品了品味道,随即拧起眉心,一扭头,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白水尽数吐在了一旁的细沙上。 “咸的,苦,我不想喝。” 她哼唧着,擦了擦嘴,把水袋重新推到了他怀里,任他怎么劝都倔强地不再张口。 霍无羁没有办法,又想让她舒服一点,便把水打湿了手,往她脸上抹了两下,将汗渍和泪痕一道抹去,又扯过衣角给她擦干净。 温予从最开始的抗拒,到乖乖任他摆弄。 片刻后,她脸上终于清爽起来。 只唇.瓣仍有些干涸。 借着月光,霍无羁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正准备问她,要不要再喝一口水。 可不等他开口,她的小手又扯过他的衣襟,似央求,又似撒娇:“我口渴。” 霍无羁才举起水袋,她看到了,一边摇头,一边捂嘴,囫囵不清的嘟哝了句:“苦的,我不要喝。” “不喝水,你要喝什么?马奶酒?”他依旧很有耐心地问。 也许是因为还在醉着,她的思维有些混乱,以为自己在现代的鸣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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