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书信重新放回锦盒,把画卷重新放回花瓶。 一切都收拾妥当,霍无羁又站起身,从一旁书架上寻了一本厚书,将皱巴巴的信封夹了进去。 随后,他又收拾了书箧(qie),把明日去太学要用的东西全都准备齐全后,吹熄书房的灯,大步离开了。 路过温予房间时,他脚步微滞。 她还没有睡,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霍无羁慢悠悠从她门前走过,没去打扰。 回到房间,霍无羁简单洗漱后,和衣而卧。 许是两天一.夜都没有阖眼的缘故,不消片刻,便有平稳的呼吸声传出。 但他睡得却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境,使得他的眉心紧紧蹙着,就像那道空信封,迟迟得不到舒展。 也许是因为这两日频繁想起先帝的缘故,他梦到了前几次生辰时,老师带他去太庙拜祭先皇时,总会让他格外给安平公主和詹驸马上柱香。 那时,他也只是照做,从没有多问过一句。 安平公主和先帝一母同胞,即使老师不说,他也是会这么做的。 先帝赐他天子姓,如此殊荣,世间唯二。 这么多年,无论是他生辰,还是逢年过节,他都会去太庙给祭拜,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闭上眼睛,立在太庙里的那几个牌位始终萦绕在他脑海,迟迟挥散不去。
第59章 清极不知寒(十九) 北风渐息, 天光熹微。 卯时正刻,街道上已有了零星的匆忙赶路的行人。 随着更夫饶有规律的梆子声传来,霍无羁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 忆起昨晚凌乱的梦境, 抬手捏了捏眉心,稍缓了一口气后,漆眸清明。 他洗漱完,换上学子服, 又去厨房简单煮了两碗热粥。 忙活完这些, 光线总算是比刚才亮了些。 旋即,他提着食盒去叫温予起床。途中,他又绕到后院马厩, 套好了马车。 - 椒房温暖,炭盆将息。 温予斜躺在软塌上,纤细脖颈下的云枕被泪水打湿了好一片, 鬓边几缕秀发黏腻打在脸颊上, 衾被垂落在地,只一角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又一次梦见了霍无羁。 二十四岁的那个。 这一次的梦境中,她倒是没有被铁锁缚着,却像个透明人一样,任何人都看不到她, 也听不到她说话。 她眼睁睁看着林琅折辱他,眼睁睁看着刽子手举起长刀,却无可奈何。 林琅挥刀斩向他腘窝时, 温予冲了过去, 本想挡在霍无羁面前,可林琅竟能从她身体穿过, 随即,她听到利刃割破血肉的声音,汩汩鲜血涌出,染红了大片的白雪。 刽子手里的大刀落下时,她也冲上去了。 却依旧无济于事。 大刀落下的瞬间,温予脸色苍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脑门上也生出了一层细汗,一声声细碎的呢喃从唇.瓣涌出。 “不,不要,不要杀他。” “不要。” 正此时,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将她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温予猛地睁开眼睛,仓皇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霍无羁的耳力自小就好,他站在房间门口,将她那几声细碎的呢喃尽数收进耳中。 敲门声戛然而止,才舒展开来的眉心又一次拧紧,眉目满是担忧。 “阿予,起床了。” 温予正坐在床上怔神,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个梦境中抽离,耳畔忽然响起他清冷如玉的声音。 “阿予?” 温予循着声音,抬眸往门口望去,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在门上。 他站的笔直,这让温予不得不想起他立在刑台上的时候。 任林琅如何折辱,仍一身傲骨。 看着那道身影,温予心里只一个念头。 她想见他。 她想要快点见到他。 温予心急如焚,连鞋袜都来不及穿,掀开仅余在身上的被子的一角,冲了过去。 她一路小跑到门口,抬手卸下木栓,吱呀一声,门开了。 太学的学子服是一袭白色长衫,腰间一道玄色腰带。 为了保暖,他又在学子服外面披了间素黑的大氅。倒不是他冷,他只是怕温予路上会冷。 温予看着眼前一袭白衫的男人,意识逐渐恍惚。眼前人和梦境中的那个白衣染血的男人的脸慢慢重合,眼睛也再次湿润。 霍无羁见她穿的如此单薄,满腔的情绪化为无奈,垂眸瞥了一眼她的脚丫,又移开视线。 “怎么没穿...” 不等他的话说完,温予又上前一步,越过门槛,一把冲进了他的怀里,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腰身。 霍无羁愣住了,喉结翻滚,眸色深沉。 这一刻,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但他依旧没有忘记她此时正光着脚,身上也只是一件单薄的里衣。 “阿予,松手,咱们先进去好不好?” 温予听了,环着他腰身的更紧了些,脑袋也在他胸口蹭了蹭,摇头示意。 霍无羁见状,用没有提着饭盒的那只手,将身后的氅衣扯了大半,大手一挥,圈住了她的细腰。 这一瞬间,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只隔了几件衣衫。 他一身洁净,没有血迹斑斑,没有伤痕累累,活生生的。磅礴欲出的心跳声就在她耳畔响起,活生生的。 这个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活生生的。 温予这样想着,晶莹的泪水自眼尾涌出,打湿了他的衣襟,好大一片。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她冷得打了个寒颤,活像一只在雪地里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霍无羁紧了紧氅衣,却还是无济于事。 她冷的像个冰块。 他很乐意看到她如此主动,但不是现在。 这一次,他没有同她商量,温予只觉得她腰间一紧,紧接着双脚离开了地面。 “呀。”她忍不住一声惊呼。 霍无羁微微提气,单臂圈着她的细腰,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他越过门槛,将她抱进了房间。 路过桌案时,他把另一只手上的食盒放了上去。旋即,圈着她往床榻走去。
第60章 清极不知寒(廿)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 使得温予紧紧攥住了霍无羁后腰处的衣服。 行走间,两人贴合的更紧了些。 纵隔着衣衫,霍无羁也能清楚感觉到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明明看起来很瘦, 他只用一只手也能将她轻松提起, 怎么... 他不敢再往下想,但身上的触感也更为敏.感。 她明明冷的像块冰,可他却像是抱了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子一样,凡是与她接触的部位, 温度都在急剧上升。 尤其是胸膛那块, 软绵绵的,就像是抱了一团棉花,堵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从房间门口到她的床榻, 不过短短几步路,他额上已经涌出几滴汗珠。 不止霍无羁,温予也有些不适应。 她只觉得, 圈着她的那条手臂坚实、粗壮、又有力, 勒的她有些喘不上气。 下意识的,她挣扎了两下,试图摸索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隔着衣衫,温予并没有察觉到,蛹动之间, 她的膝盖触碰到一个不可名状的部位。 当即,霍无羁整个人僵硬起来,身形微怔, 脚步都变慢了一瞬。 周身也像被烈焰焚烧过一样, 温度从耳廓漫到面颊,似是连眼底都染上几分绯色, 掀帘垂眸间,波涛汹涌。 “别乱动。” 忽然,耳畔再次传来他的声音,似山中寒泉击打玉石,清脆悦耳。又隐隐夹杂着一抹克制的沙哑,但温予没有听出来。 登时,温予再也不敢动。 霍无羁加快了步伐,下一秒,温予被他‘扔’在了床榻上。 他的力气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柔。 之所以说扔,是因为他的动作有点急。 不等她坐稳,他就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面色潮红。 他垂下眼帘,长呼一口气,却看到了他胸口处被浸湿了大片。 刚刚...她哭过了? 霍无羁抬手,轻抚了抚被浸湿的衣襟,下颌线乍然收紧,心思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予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身时,霍无羁正弯腰捡起被她无意间拂落在地的锦被。 不远处的炭盆上,除了烧完的炭,最上面还有一层灰烬。 看灰烬的形状,应该是那封信。 她从来没有阅后即焚的习惯,所有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她之所以会哭,之所以会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抱住他,是不是都是因为那封信? 霍无羁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拍了拍被子。 尽管被子掉落在床边的地毯上,并没有沾染到灰尘。 他站起身,把被子放回床上。 匆匆一瞥,他看到云枕上的那片泪痕时,身形再次怔住。 随即,他垂眸,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眼尾还残留着一抹晶莹的润意。 霍无羁看着,眼眸的担忧稍纵即逝。 “你,怎么哭了?”他问。 温予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抹了抹眼尾,清浅一笑,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显然,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说那么多,他也没有继续问,只抬手轻抚着她的脑袋,说:“我煮了热粥,你先穿衣服,吃完早饭咱们就出发去太学。” “好。”温予仰头,笑意盈盈。 霍无羁走出内室前,特意将两道纱帘放下。 他来到圆桌前,把食盒里的膳食一一摆出来。尽量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盒上,却依旧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窸窣的穿衣声。 不知不觉,耳廓再次染上一抹绯色。 霍无羁前脚离开,温予后脚就打开了衣柜。 她正准备随便拿一件穿上,指.尖触碰到衣服的瞬间,忽然想起他今日的穿着。 他一身白衣,腰间一条黑色腰带,上面还隐隐绣了两个大字。 但具体是什么字,她没来得及细看。 “他身上穿着的,应该是他们这个时代的校服吧?”她暗暗想着,忍不住挑开纱幔,转过身去看他。 温予的房间里燃着地龙,霍无羁一出来,就把他身上那件厚重的氅衣脱掉了,随意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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