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艳鱼尾消失不见,带走房中暧昧的氛围。 他神情淡淡,一边抚去衣襟上的褶皱, 一边与角落里的狐狸平静对视。 是审视的目光, 带有散漫的冷意。 阿狸:…… 这个时候, 正常的动物应该怎么做来着。 竭力保持表面的乖巧, 小白狐狸嘴角一抽。 佯装懵懂晃了晃尾巴, 被他的表情吓到一般, 阿狸窜回小窝, 缩成一团。 算他狠。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 谁愿意费尽心思和这小疯子纠缠。 得亏施黛是个神人,愿意和他亲近。 把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 阿狸刚想偷偷觑他,冷不丁听见敲门声。 ……终于! 救星来临,不必与江白砚同处一室,阿狸心里的石头沉甸甸落地。 门外是谁?那两个守着施黛的侍女吗?她们吃完晚饭了? 它想着,见江白砚起身。 房门吱呀打开,烛火罩出一高一低两道影子。 并非侍女,而是另外两张熟悉的面孔。 提着食盒、温静笑着的沈流霜:? 一时没搞清楚状况的施云声:? 沈流霜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谁能告诉她,江白砚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妹妹房间? 施云声表情呆呆。 谁能告诉他,他姐姐卧房里, 怎么会窜出这么大一团白? 三双眼睛彼此对视, 相顾无言。 江白砚率先打破沉默:“沈姑娘, 施小公子。” 哦豁。 卧房里,阿狸长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从小窝探出半个脑袋,美滋滋看热闹。 江白砚, 被抓包了吧。 “江公子。” 沈流霜笑着回应,语调轻柔,一字一顿:“你怎么也来了?” “施小姐发热病,我前来探望。” 江白砚稳稳当当接下她视线,礼貌含笑:“二位来送晚膳?” 参与不进大人们的对峙,施云声仍是呆呆,眼神逐渐犀利。 “是。江公子有心了。” 沈流霜:“我记得从前,江公子从未主动探访过什么人。” 这是实话。 江白砚此人像块石头,又冷又硬,哪怕听闻有谁重伤垂危,也不见得施舍半分同情。 江白砚面不改色:“嗯。” 沈流霜:…… 江白砚但凡流露一丝一毫仓惶或紧张的神态,她都能找出漏洞问下去。 偏生他姿态从容,镇定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旁人想怀疑都难。 “二位进去吧。” 略微侧身,江白砚让出进屋的空间:“莫让饭菜凉了。” 是真的很泰然自若。 最后端详他几眼,沈流霜颔首:“多谢。” 施云声还是直勾勾紧盯前方。 他不懂,他觉得很怪。 没与二人多言,江白砚很快告辞。 惦记着施黛的病情,沈流霜提着食盒进屋,温声唤:“黛黛。” 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施黛眼皮一动。 还没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是手心里一片舒适的凉。 她牢牢握紧,用了好一会儿,才让意识回笼。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记得江白砚—— 江白砚撩起衣摆,让她摸了鲛人尾巴。 是漂亮的浅蓝色。 这段记忆过分旖旎,像场支离破碎的梦境,可当施黛抬起右手,晃眼一瞧,竟是那块通体冰凉的琥珀。 原来不是梦。 施黛一个激灵,立马回神:“流霜姐,云声。” “身体怎么样?” 沈流霜伸手,掌心覆上她额头:“嗯……不似中午那样烫了。” 施云声眼尖:“你手里是什么?” “江白砚送我的礼物。” 施黛坐起身,左手揉揉惺忪睡眼:“有清凉解热的效果,很好用。” 沈流霜敏锐抬眉。 江白砚?她记得以前,施黛一向叫他“江公子”。 施云声视线更加犀利。 第六感告诉他,这块白里透蓝的东西看上去精致,但一定暗藏古怪。不为什么,单凭狼的直觉。 恍然想到什么,施黛捂住嘴巴,压下一声咳嗽:“云声在这里待久了,不会被我传热病吧?” 她记得小孩的免疫力不强。 施云声微怔,目色柔软几分,别开脑袋嘟囔:“我没怎么发过这种病。” 体内有狼族妖丹,他的体魄比寻常人强健数倍,不畏惧风寒。 一条狼要是染热病死掉,未免太丢人了。回忆过往,施云声只在某次深冬吃雪后,被烧得稀里糊涂。 也就他姐姐,会在意“不能给小孩过病”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 明明身体比他更差劲。 打开食盒,沈流霜状若无意:“江白砚来,是为送你这个?” 施黛停顿一息,自动省略摸尾巴:“嗯。” 她对新得的琥珀爱不释手,像紧握心爱玩具的小孩,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瞧一瞧:“你们要摸一摸吗?” 沈流霜接过,指腹轻捻。 果真沁着凉,像团薄薄的雪,她细细感受一番,没发现不对劲。 “是好东西。” 沈流霜笑笑:“用晚膳吧。你生着病,不宜食辛辣,我们给你带了米粥。” 因为这块琥珀散热的作用,施黛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嗅到食盒里清甜的香气,才发觉自己已是饥肠辘辘。 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下肚,施黛两眼弯弯,由衷感慨:“活过来了。” “慢点儿喝。” 沈流霜失笑,为她撩起额前凌乱的发:“还要吗?” 施云声少见地安静又乖巧,没朝她张牙舞爪,黑眸沉沉,语气别扭:“你这样,小心噎着。” “谢谢姐姐,还要。” 施黛咧嘴笑,食指点一点他额头:“大人是不会被噎着的。” 她不是没生过病。 在以前更多的时候,施黛习惯于独自忍受。 感冒发烧都是常见的小病,吃点药再睡上一觉,第二天往往能痊愈。如果不够,就再睡一天。 如今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生活在施府里,施黛有生以来头一回有了体会,什么是被家人照顾的感觉。 奇妙又熨帖,仿佛身后生出一棵枝芽参天的树,冷时为她遮风挡雨,热时投下凉爽阴翳,偶尔觉得累了,还能靠在树干上休息一遭。 起初被他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时,体验太陌生,施黛甚至觉得手足无措。 更多的,是懵懂的欢喜。 沈流霜为了哄她开心,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绘声绘色,讲述镇厄司除妖的经历给弟弟妹妹听: “这事儿发生在两年前。我们奉命调查一座村庄,村里遍地坟茔,随处可听幽幽鬼哭,哀怨非常。你们猜猜,是何原因?” 施云声小脸紧绷:“厉鬼索命。” 施黛把自己裹进被褥里:“邪祟吃人?” “错。” 沈流霜神秘兮兮,压低嗓音:“我们接连探查几个时辰,总算找到原因。原来是……” 沈流霜:“村子附近的河里全是娃娃鱼,娃娃鱼一叫,声音被风吹来,跟婴儿在哭似的。” 施云声:…… 失策,被坏心眼的大人吊胃口了。 施黛:…… 文案诈骗,这是活脱脱的文案诈骗!放在她曾经看小说的某江文学城里,要被读者挂出来的! 顶多勉强上个《走近科学》。 沈流霜轻轻笑:“真人真事。我们当初也是你们这副表情。” 镇厄司每年经手无数个案子,不一定每桩案情都有妖魔作祟,由此一来,闹出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 沈流霜没打算吓唬病中的施黛,干脆把这些事儿拉来说一说,逗得她眉开眼笑。 讲了约莫半个时辰,见施黛面有倦色,沈流霜摸摸她额头:“热病差不多退了。睡上一觉,明日应该能康复。早点歇息吧。” “放心。” 施黛扬起下巴,信誓旦旦:“明天再见,我保准生龙活虎的。” 施云声觑向她苍白至极的脸颊:“手和脚,要放进被子里。” 他和沈流霜进屋时,施黛睡梦中觉得太热,左臂大咧咧探在被褥之外。 娘亲说过,这样会着凉。 第一次被小孩教训不能踢被子,施黛忍住笑意,乖乖点头:“好好好,我一定记着。” 沈流霜为她掖好被角。 两人离开前吹灭了蜡烛,火星一晃,房中重归昏暗。 木门被掩上,耳边声息俱寂,施黛仰面躺在床上,愣愣发呆。 摸江白砚的尾巴,不是梦。 他们还交换了小字。 回想起来,无论观看鲛尾还是触碰鳞片,居然全是由江白砚主动提出的—— 理由是降温。 身子蜷了蜷,施黛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降温方式吧? 而且似乎没什么作用。 独自待在被窝里,仅仅想起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她就不可遏制地浑身发烫。 好热。 后知后觉有点害羞,施黛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施黛干脆滚来滚去。 听见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阿狸从小窝探头:“你这是?” 施黛胡言乱语:“滚筒洗衣机。” 阿狸:…… “江白砚送你琥珀,”它试探问,“你很开心?” 施黛不假思索:“当然啊。” 她露出半个脑袋,借着月光,两眼璨然生辉:“阿狸,他真的很好。” 白狐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却卡在喉咙里头。 到底要不要告诉施黛,江白砚趁她入睡,摸过她的手? 那块琥珀里,还藏有江白砚的鲛人鳞片——这和剥下血肉有什么区别?此时此刻,施黛正把琥珀握在手心。 以上是它亲眼所见的事实,说出来不算泄露天机。 一旦施黛知道,或许能猜出江白砚的病态心思。 但是吧…… 施黛入睡后,江白砚表现出的痴意再明显不过,握住她手腕的动作似抚弄,也似桎梏。 倘若某天施黛对他心生戒备、有意疏远—— 悚然一惊,小白狐狸打了个哆嗦。 到那时,江白砚恐怕得真疯。 最令人摧心剖肝的,绝非自始至终一无所有,而是先得到满足,再被毫不犹豫一举抛弃。 ……算了。 让施黛好好守在江白砚身边,既能保障她的性命安全,又可以时刻监察江白砚的一举一动。 阿狸默默退回小窝。 江白砚现在的精神状态勉强正常,至少从没伤害过施黛。听施黛的描述,办案过程中,她还被江白砚救过几回。 天平倾斜的方向,是朝着她这一边。 想到这里,阿狸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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