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冷到了。” 施黛伸出右手,轻轻摸一把小狼后背,果然一片冰凉。 尚未成年的小狼崽,能被她一个怀抱轻而易举拥住。 皮毛并不坚硬,带着幼崽独有的柔软温驯,绒毛有些短,掌心拂过,能感受到其下单薄的皮肉。 “要、要不你把外衫披在它身上,把它放回原处?” 阿狸嘴角一抽:“这狗应是府中下人养的,不一会儿,主人就会来寻它。狗有野性,你抱着它,恐会被咬……” 然后就见狼崽舒舒服服摇晃耳朵,用脑袋蹭了蹭施黛右手。 阿狸:…… 不好,这孩子睡、睡迷糊了! 这回它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因为下一刻,心中被更为惊慌的尖叫填满—— 完蛋。 施云声……睁眼了!!! 施云声睁眼时,施黛正轻轻揉捏着小狼的后背。 他与狼群长大,从未被人抚摸过,后来回到施府,每每化作狼形,都会刻意避开旁人,待在房中。 他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是个怪物。 涣散的意识渐渐回笼。 今日与江白砚一战,如往常一样,他又被一剑击退。 明明都是独自长大、后又入住施府,凭什么他总是敌不过江白砚? 他不愿听所谓的“年纪尚小”,在狼群的世界里,只在意力量。 他在昌乐坊中一路屠杀妖鬼,耗去不少气力,回府后郁结难消,前往练功场练刀。 紧接着,便在回房时一阵眩晕,化作狼形。 他以狼形奔向卧房,没过多久体力不支,加之妖丹作祟,昏迷过去。 古怪的热意将身体包裹,后背溢开前所未有的舒适,如同春水层层荡开,伴随和煦微风。 施黛的撸毛技术堪称纯熟,自后颈抚到尾巴,勾起阵阵战栗酥麻。 小狼轻轻眨眼,发出低声呜咽,不自觉朝她怀里缩了缩。 旋即猛地愣住。 狼族嗅觉敏锐,施云声一瞬明悟,这是何人的气息。 施黛为何会在这里?他此刻难道还是狼形?不对…他在哪里?! 瞳孔地震。寒毛直竖。 小狼崽猛地一个挣扎,飞快仰起脑袋,在月色下,看清施黛的脸。 他方才,被她抱在怀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还出于本能主动缩进她怀里,甚至蹭过她掌心。 施云声:??? “醒了?” 这只毛团拥有一双黢黑澄明的眼睛,似是出于紧张,尾巴直直竖起。 施黛捏捏它脸颊:“还冷吗?” 不冷了。 施云声只觉得热。 热意自耳后蔓延,汹涌扩散到颊边,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羞恼的时候—— 比起恼怒,更多是羞赧。 他是凶恶的狼,轻易而举能咬断一个人的喉咙,怎、怎么能像这样,被她抱着? “这是谁家的小狗?你主人……” 她叫他…… 小、狗?! 施黛话没说完,就见怀里的小东西四腿狂蹬,仰头看她一眼。 其实施云声想瞪她,殊不知狼崽圆溜溜的双眼毫无威慑力,更因方才被她抚摸过,沁出朦胧水雾。 看起来像撒娇。 趁她愣神,那团漆黑的身影已跃上地面,跑进夜色中。 * 施云声第二日起得很早。 准确来说,他整夜没睡。 本就烦闷的心情变得糟糕透顶,用完早膳,他入了练武场习刀。 他学刀不久,之所以刀法凌厉,全凭这些年来捕杀猎物的狠劲。 刀光凛冽,罡风四起,照亮沉凝的眼睛。 忽地,施云声停下动作。 他嗅见熟悉味道,清清淡淡的花香,来源于施黛佩戴的香囊。 身形微不可察顿了顿,小孩沉下脸,看向练武场入口。 施黛今日穿了件梅花纹深绿衫子,下着折枝裙,明艳艳的色调干净清丽,竟将练武场的肃杀之气瞬间压下去。 她双手负于身后,如往常一般笑吟吟开口:“哇,又有进益!” 昨夜的狼狈涌上心头,施云声不想和她废话:“你来做什么?” 施黛神秘兮兮哼笑一声。 “锵锵。” 她倏地伸手,广袖惹来一瞬清风,在那只白净纤细的右手上,握着串红润润的糖葫芦:“给你买的,当作一起捉妖的纪念。” 她可没忘,在血气汹汹的案发现场,这位小朋友曾为她扇风来着。 施云声自从回到施府,总是板着张脸,不喜吃食,不爱玩乐,不与人接触。 但毕竟是个小孩,施黛曾无意中见过,他接连吃下整整八个乳酪玉露团。 应该是喜欢吃甜食的吧? 目光飞快掠过那串冰糖葫芦。 施云声吞咽一口唾沫,攥紧手中刀柄,闷闷别过头:“不需要。” “是吗?好可惜。” 跟前的施黛长叹一口气:“这家冰糖葫芦的口味,可谓长安城一绝。” 眼睫轻颤一下,施云声抿紧唇瓣。 “酸甜适度,美妙绝伦。糖衣清甜,山楂酸脆,一颗提神醒脑,两颗永不疲劳。” 施云声咬紧下唇。 这个坏、坏女人! 施黛仍在继续说:“此糖葫芦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再眨眼,手里的糖葫芦已被施云声一把夺过。 小孩不知为何脸颊通红,鼓着腮帮子立在原地,分明闻到香甜气味,却又迟迟不吃,犹豫许久,才伸出舌尖,舔了舔糖葫芦上的糖霜。 好—可—爱。 施黛一脸姨母笑,双眼弯弯如月牙:“你试试一口闷。” 施云声冷哼一声,恶狠狠咬下一大口糖葫芦。 果真如她所说,酸酸甜甜,糖霜被牙齿咬破,发出冰块碰撞般的清脆声响。 好吃。 施云声轻舔下唇:“难吃。” 他本想补上一句“狗都不吃”,转念一想,又觉得说出来太伤人,于是凶神恶煞把这四个字咽回喉咙里头。 哪有一边说难吃,一边迅速把糖葫芦吞下,还意犹未尽舔舐唇边糖霜的? 施黛笑意更深,好脾气接话:“好好好。你想吃什么?” 冷冷看她一眼,施云声半晌一言不发。 想起昨夜之事,心情愈发烦躁,不知怎地,想要吓一吓她:“吃人。” 没有预想中的怔愣与惊慌。 施黛低低“噢”了声,挑起眉梢,竟咧嘴笑着伸出右手,食指探到他唇边。 施黛:“这里有个现成的,你吃不吃?” 施云声:……? 他被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手掌。 昨天夜里,就是这只手抱着他一遍遍抚摸,他意识朦胧,还蹭了蹭。 耳后涌起滚烫红晕,狼族的暴虐之气冲撞四肢百骸,让他想要撕碎什么东西,譬如血肉或皮肤—— 于是施云声凶巴巴又吃了口糖葫芦,口腔被山楂填满,脸颊鼓成圆圆小球。 狗都不吃,正好他吃! 嘿嘿。 施黛得寸进尺,轻轻捏了捏他脸颊:“难吃你就多吃点。” 指尖轻软,昨夜的记忆愈发清晰。 施云声触电般避开,啃咬糖葫芦的力道愈发用力,咯嘣咯嘣,耳尖通红。 坏女人。 她、她欺负人!
第8章 吃完糖葫芦,施云声板着张脸,跟随施黛去了镇厄司。 连续两日发生凶案,今晚很大概率,傀儡师会再动手杀人。 昨夜的昌乐坊大乱可谓轰动全长安,孟轲有一百个不放心,临行前对姐弟二人千叮咛万嘱咐。 施黛袖口中鼓鼓囊囊塞了不少符,连带那张所向披靡的可循环神符也在其中,挺直腰板一笑:“娘亲放心,我会保护好弟弟。” 符箓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爹来】。 “不是我想跟着你,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 走在前往镇厄司的路上,嘴里残留着糖葫芦的甜意,当施云声开口,冷硬的语气软化几分:“只是因为吃了你的东西,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勉强护你一天。” 施黛:“哦——” 施黛笑盈盈俯身,看向自家说话向来磕巴的弟弟:“你以前从不说俗语的。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在一个人偷偷练习?” 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施云声脊背微僵,别过头去。 然后听见身旁那人笑了笑,若有所思:“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很好,今后我每天给你一块点心,劳烦弟弟日日护着我啦。” 逻辑漏洞被她完美拿捏,施云声再度哑口无言。 什么日日保护她……他才不是这种意思。 欺负小孩,坏女人! 还没入镇厄司,就见阎清欢坐在司门旁的小摊上吃馄饨,江白砚倚靠在墙边,手中拿着张羊皮纸卷。 阎清欢当了十几年江南阔少,骨子里带着富养出的金贵,青衣委地,如风拂玉树。 因而当他吃下小馄饨,满目震撼说出那句“实乃珍馐”时,得来了几名路人神情古怪的注视。 与之相比,江白砚安静得多。 他今日着了件素净白衣,长剑别在腰间,兀自出神时,眼底似落着霜白清寒的雪。 只一瞬,江白砚抬起眼,对上施黛视线。 “江公子、阎公子。” 施黛嗅了嗅空气里弥散的浓香:“我记得这家馄饨味道不错。” “我未用早膳,来镇厄司时遇上江兄,他便在这儿陪我。” 阎清欢吃得心满意足:“长安不愧是大昭之都,连馄饨都如此别具风味。” 馄饨还能有多特别。 施黛好奇:“莫非江南的馄饨,与长安不同?” “大不相同。” 阎清欢:“我家做馄饨,里面包的是大虾、鲍鱼和花胶,极清淡,吃多了腻味得很。” 施黛:…… 有没有可能,当某种馄饨的原材料与普通馄饨的重合度为零,那它就压根不是馄饨。 这连饺子都不算,高低得是个佛跳墙。 施黛轻揉眉心,看向另一边:“江公子手中是何物?” 江白砚:“长安阵图。” 他手里的羊皮纸不大,被轻轻一摊,展现在施黛眼前。 图上是长安城的缩略地图,坊市被描绘其中,灵气暗涌。 “傀儡师操控妖鬼,近日人心惶惶。” 江白砚道:“白副指挥使于全城设下大阵,若某地妖气大作,阵图能予以提示。” 长安城面积广阔,居有百万人口,在整个城中布置阵法,可想白副指挥使的实力之深。 施黛听说过这种监察妖气的阵法,也知道此术并不常用。 一来耗费精力,二来收益不大。 阵法只能检测到极为强烈的妖气震动,要么是千百年修为的凶悍妖鬼,要么是百鬼夜行般的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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