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阴鸷嗜杀的他不同,施敬承光风霁月,是举世皆知的善人。 提及他逝去的父母,施敬承亦是千般感慨,眼眶微红:“你爹娘……胸怀大义,宅心仁厚。” 于是那日江白砚静静听完,倏而勾唇,向他展露温润无害、与所有“善人”相似的笑:“多谢施大人。” 施敬承没对他生疑。 或是察觉猫腻,却没拆穿。 微笑是一张枯燥乏味的假面具,还算好用。 更何况施黛说过,他笑起来更好看。 她应是喜欢。 施黛声音闷闷:“不想笑的话,不笑也没关系。” 哪有人说起自家的灭门案,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的。 江白砚明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对这件事最为在意,斩杀邪修后,一直在近乎执拗地寻找真凶。 他心里不可能好受。 回应她的,是江白砚很轻的笑。 呼吸贴在施黛耳边,他低声道:“好。” * 江白砚离去后,小白狐狸回到房中。 阿狸神情很复杂。 心情更复杂。 一眼望去,施黛已经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在床上缓慢滚来滚去了。 阿狸:…… 阿狸跳上床榻:“你和江白砚——” 施黛从被子里抬起头。 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头发乱了个彻底,云絮般垂在颊边,脸颊泛着红,眼睛格外亮,像星子一闪。 与阿狸大眼对小眼,施黛压不住笑,点点头。 再眨眼,小白狐狸的整只尾巴猛地竖起来。 “在一起了?是在一起的意思?” 阿狸原地跳跳,瞳孔地震:“你们——” “怎么了?” 施黛摸一摸它同样竖得老高的耳朵:“江白砚很好啊。” 从目前来看,这话不假。 在外面吹了小半晚的风,阿狸混乱的思绪平复不少,晃晃颤抖的尾巴。 莫说施黛,连它都觉得,江白砚不坏。 ……好吧,准确来说,是不算太坏。 除了心思晦暗、脾性古怪,这几个月以来,江白砚没做过实质性的恶行。 他真和灭世之灾有关吗? 眉目压低,阿狸静静思忖。 它记得清清楚楚,灭世之灾降临时,江白砚浑身上下皆是挡不住的煞气。 那样的气息,与席卷世间的恶念如出一辙。 到今时今日,江白砚并无异常,接下来的短短一个月里,他会经历什么? “江白砚……” 迟疑一下,阿狸蹭蹭施黛掌心:“江府的灭门案好不容易有点线索,这些日子,你多陪陪他吧。” 碍于天理的约束,它只能提示到这里了。 施黛一笑:“好哦。” 说完眼珠转了转,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 是江白砚的鲛泪。 她是真没想到,江白砚会因为亲吻掉眼泪,数了数,鲛泪一共有七颗。 施黛把它们捡起来时,江白砚罕见露出了难堪与赧然的神色,垂眸一言未发。 然后轻声问她,想不想要更多。 施黛当然拒绝。 好漂亮。 这会儿躺在床上,施黛迎着烛光,细细打量手中的圆珠。 圆润冰凉,本身没有颜色,比珍珠更清澈。 被烛火一照,泛起薄薄的粉。 她没忍住又笑了下,把珠子认认真真藏进小盒。 春夜怡人,心潮难定。在床上打了好半晌的滚,施黛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醒来,毫不意外地,已然日上三竿。 百里氏几乎被灭满门,消息一出,在越州掀起狂风巨浪。 死者们全数亡命于斩心刀下,更是为此事推波助澜,一夜间传遍江南。 审讯尚未结束,案子还没判出结果。 除了镇厄司,如今最焦头烂额的,当属百里青枝。 主家只剩她一人,分家亦是人丁凋敝,同族相残的丑闻一经传出,让百里氏颜面无存,沦为江南豪族的笑料谈资。 这个天大的烂摊子,沉甸甸落在她手上。 施黛见到百里青枝时,后者两眼红肿,眼底是浓郁乌青,显然落了整晚的泪。 沈流霜劳碌整夜,留在一旁帮衬。 纵观百里氏,百里青枝是唯一待她亲近的人,府上出了灾祸,沈流霜不可能置之不顾。 “青枝姑姑。” 施黛上前,目带忧色:“你怎么样?” “没事。” 百里青枝面容苍白,勉强挤出笑意:“邀请你们来做客,却让你们遇上这种事……抱歉。” 她习惯满眼含笑,头一回露出黯然疲态,像被暴雨打落的残花。 这位千金小姐自幼衣食无忧,在万千娇养下长大,而今遭逢大难,会悲伤会惶惑,属于情理之中。 但悲恸归悲恸,百里青枝绝不能被压垮。 身为唯一的继承人,当下的她,必须撑起整个百里氏的重担。 “今日酉时,有场大宴。” 百里青枝道:“黛黛若不嫌弃,来做做客吧。” 施黛一愣:“大宴?” 叶晚行等人刚死,百里家怎么又有大宴? 要说是葬礼,未免太快了些。 “说来惭愧。” 百里青枝勉力笑道:“我没什么本事,但主家只剩我一个,按惯例,是现任家主。” 施黛点头,等她继续说。 “昨夜案子的情报不胫而走,已闹得全城皆知。” 百里青枝垂眸:“百里氏有千百门客,我必须尽快给他们一个交代。” 施黛懂了:“是为了安抚门客?” 效忠百里氏的刀客数量众多,出了这档子事,百里泓等人声名狼藉,门客们肯定迫不及待想讨说法。 不久前路过正门,施黛就听有人在外叫嚷。 百里青枝被累得够呛,伸手揉上太阳穴:“正是。” 停顿片刻,她蹙眉喟叹:“主家群龙无首,分家不少人觊觎家主之位……这位置,的确难坐。” 正因此,才生出那么多骨肉相残的血雨腥风。 “别多想。” 沈流霜看她一眼:“去做准备吧。夜里的筵席,想必不太平。” * 距离酉时,只有一刻钟。 百里青枝坐于厢房,一墙之隔,是今日来百里府上的三百多名门客。 时近傍晚,天边红霞似火,她无言抬眸,远眺窗外被染作深绯的苍穹。 托沈流霜的福,施黛得以陪她候在此间。 待酉时钟响,百里青枝便要推门而出,直面门客。 瞥见百里青枝交握的双手,施黛单手支颐,打破沉默:“紧张吗?” “还好。” 百里青枝笑:“我毕竟是做生意的人。” 比起几位兄长,百里青枝年纪虽小,在经商之道上,不输任何人。 较之她那醉心刀法、对家业不管不顾的二哥,好上数倍不止。 与孟轲的交易,就是百里青枝一手促成的。 “只是觉得——” 随意拨弄桌上的玉杯,百里青枝道:“世事无常,这一转眼,百里府只余我一人了。” 施黛默了默:“节哀。” 百里青枝却是摇头:“没什么哀好节的。” 她止了笑:“我并非拎不清。昨夜死去的几人,都犯过不可饶恕的罪孽。” 早在地狱幻境里,百里青枝就表现出过明显的倾向。 她胆子不大,虽会因尸体而惊慌失措,却从无多余的同情。 这是个聪明人,足够理性。 “再说,”眸光一转,百里青枝声调渐轻,“他们杀了大哥大嫂和崔大人。” 见施黛目露好奇,她柔声解释:“我小时候,大哥大嫂待我很好。二哥不怎么搭理我,三哥整天花天酒地……是他们夫妻俩陪我长大的。” 说到这,百里青枝挑眉,淌露怀念之色:“我的刀法由大哥开蒙,字和画,是大嫂教的。” 沈流霜坐在一边,微抬双眼。 “大哥性子刚毅,嫂嫂对谁都温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开口,保准让大哥服服帖帖。” 百里青枝看向沈流霜:“他们是很好的人,也很疼你。” 施黛接着她的话问:“崔大人呢?” “是个好官。” 百里青枝微垂眼睫:“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行在街上,总能听人议论他,从不收贿赂,清正严明,用积蓄贴补穷困人家——整个越州城都敬重他。” 似是想到什么,她轻叩桌面,蜷起指节:“说起来,我曾经被他救过一回。” 施黛一言不发,很安静地听。 “当时我年岁尚小,大概……” 百里青枝思忖一瞬:“七八岁吧?记不清了。有天闲来无事溜出去玩,险些被一个纵马的纨绔撞上,是崔大人把我拉开的。” 霞色掠过她半张侧脸,百里青枝眨眼,睫羽抖落光晕。 “你们没见过崔大人,不知道。” 她笑了笑:“其实他长得很俊朗,那日提着灯笼,一身青衣,我还以为见着了仙人呢。” 沈流霜随她扬了下嘴角。 须臾,沈流霜轻声:“所以,当你遇上崔言明收养的孩子,选择了帮他们?” 空气顷刻静下。 百里青枝敛眉:“什么?” “演武大会的前三甲里,有两人是凶手。” 沈流霜与之对视,黑瞳如墨:“是巧合吗?” 施黛没说话,警惕观察百里青枝的神色。 今天中午与百里青枝见面后,施黛和沈流霜聊了很久。 两人都觉得,这次的案子有很大不确定性。 当年被崔言明收养的孩子们,一定都想复仇,即每人杀死一名仇人。 谢允之是管家,莫含青是叶晚行的贴身侍女,而秦酒酒与聂斩没有合适的身份。 他们连百里府都进不来。 一旦突兀出现,必然被认作凶手。 演武大会汇聚有江南各处的高手,他们如何保证,秦酒酒和聂斩一定能杀出重围? 观看演武大会时,百里青枝曾说,今年的赛制与以往不同。 为了选出更多人才,比试被分出三个组别,青年、壮年和中老年。 三十出头是实力最强的阶段,身强力壮、经验充沛,被单独划分为一组。 恰好与聂斩秦酒酒错开。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百里青枝。 “昨夜复仇的基点,是靠阵法编织幻境。” 沈流霜道:“演武大会中,阵师刚好对上最克制他的刀剑,被迅速淘汰出局,也是巧合么?” 要想让计划顺利实施,聂斩等人要确保两点。 其一,聂斩和秦酒酒顺利进入前三甲,被邀请参加酒宴。 其二,前三甲中剩下的一人,不是阵师。 倘若来一个强劲的阵师,三下五除二破解幻阵,复仇计划全成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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