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无人开口,窗外一只麻雀飞过,翅膀飞腾的声响扑扑簌簌。 百里青枝低笑出声:“为保证他们一路赢下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是直截了当承认的意思。 “其实不算太难。” 百里青枝道:“就像剑客克制阵师、皮影匠人克制幻术师,只要每次分组,都把不占优的对手分给他们,秦酒酒和聂斩就一定能赢。” 可惜出了点纰漏。 打进第二名的宋庭是幻术师,理应不懂阵法,没想到他钻研过阵术。 险而又险,差点被他破了阵眼。 百里青枝没藏,沈流霜便也坦白:“莫含青被选作叶晚行的贴身侍女,也有你推波助澜。” 置身幻境中时,有人提起过这件事。 沈流霜问:“从那时起,你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和计划了?” “……是。” 百里青枝的表情无波无澜:“我直觉新来的管家不对劲,跟踪他半月,发现他去了崔大人的墓地。” 她笑笑:“我猜到他的身份,干脆摊牌了。” 摊牌告诉谢允之,她愿意合作,查出当年的全部真相。 也愿意助他们复仇。 “所以,”朝沈流霜眨眨眼,百里青枝勾起嘴角,“你要向镇厄司告发我吗?” 两双相似的凤眼一瞬不瞬对视,黑沉目色里,看不透情绪。 沈流霜摇头:“不会。” 停顿一下,她也笑笑,用了百里青枝的原话:“我并非拎不清。” 无需多言,话外之音彼此心知肚明。 “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自椅上起身,百里青枝展颜笑开:“我之所以帮他们——” 她道:“流霜,世上有个词,叫‘能者居之’。” 沈流霜微怔。 施黛蓦地抬头。 一霎间,远山茫茫中,酉时的钟声响彻越州城。 百里青枝颔首,顺势转身。 厢房外,侍女为她拉开重叠的两扇木门,筵席间,三百门客不约而同投来注视。 百里青枝缓步往前。 因亲人过世,她周身并无金银首饰,不同于平素的疏懒散漫,今日发绾高髻,层叠裙衫绽于身后,一袭白衣似绮丽琼花。 “今时灾祸,乃百里氏之过。” 百里青枝道:“我向诸位赔不是。” “青枝小姐。” 有好脾气的问:“这事怎么解决?你应当知道,越州城现在……” “百里家都快没了。” 暴脾气的中年人怒声道:“今后怎么办?” 这么个娇滴滴的女人,如何撑起整个大族? 百里青枝神情未变:“兄长过世,我当继任家主之位。” 有人嘟囔一句:“你?” 百里青枝笑笑。 侍女双手捧来一把长刀,她随手接过,拔刀出鞘。 是街边常见的款式,由凡铁打造,平平无奇。 随她腕骨轻转,磅礴灵气如潮四涌,若山石压顶,令席间再无声息。 一人发出惊呼,竟是刀风倏过,斩落他一缕颊边碎发,未真正伤及他分毫—— 正是方才发出质疑的那人。 “有何不可?” 百里青枝含笑道:“近十年来,百里氏米行、缎庄、赌坊、铁器玉石生意由我一手操持,至于刀……” 她凤目微弯:“诸位不若前来切磋几番。” 说白了,门客全是由大族豢养的食客,只要有俸禄拿,谁敢真和主人家叫板。 更何况,百里青枝的刀意着实凌厉骇人。 纷乱的心绪聚拢又散,百里青枝握紧手中直刀。 兄长的叮嘱,嫂嫂的怀抱。 或许还有灯笼微光里的一袭青衫,和牵住她的那只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 古语有云,能者居之。 越州豪族的话事人,她那不成器的二哥当得,她为何当不得。 答应助谢允之复仇的当日,百里青枝曾清晰感知到,某种自胸腔蓬勃而生的情潮。 似烈火灼酒,又像春芽新发。 那一瞬间的悸动,名为野心。 凛然刀意间,不知是谁行礼高呼:“参见家主!” 百里青枝心不在焉地想,今天是个黄道吉日。 浓云晚照,落日熔金,霞火熊熊燃烧,于倾覆四野的夜幕下,为白裙镀上血一般的瑰色。 在她身前,三百门客齐齐躬身,声浪震天:“参见家主!”
第99章 与百里青枝作别后, 施黛离开百里府,前往越州镇厄司。 “百里家。” 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施黛感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流霜走在她身边, 颔首表示赞同:“还是捉妖更轻松。” 她在施府长大, 被施敬承与孟轲当作亲生女儿对待, 从没苛责过。 困了就睡, 闲了就练刀, 虽然常因捉妖受伤, 沈流霜甘之如饴。 她喜欢九死一生的生理性刺激。 江南的钟鸣鼎食固然不错, 可要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太费心神。 有这个闲工夫,沈流霜宁愿杀几只大妖。 施云声席间只顾着吃喝, 不知道两人与百里青枝的那番对话,这会儿仰起脑袋,迷茫眨眼。 不是很懂她们在说什么。 参加筵席的只有他们三个,江白砚一早去了镇厄司。 离开百里府一路往前,靠近镇厄司正门,施黛被吓了一跳:“好多人啊。” 大半条街被百姓挤满,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潮。 每个人都在说话, 无数嘴巴张张合合, 声调乱作一团, 一句话也听不清。 施黛被杂音吵得耳朵疼,为防止家里小孩走丢, 拽紧施云声袖口。 施云声对此习以为常,没挣脱她的手, 左右环视一圈:“这是在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 离他最近的妇人转身:“斩心刀被抓了!” 施黛了然抬眉。 她以为这场骚乱更多源于权倾江南的百里氏,没想到,百姓们是为斩心刀而来。 说来也对,近二十年来,受过斩心刀恩惠的人有成百上千,在江南百姓心中,这是真正的侠士。 “斩心刀杀的人,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一人拔高音量:“百里家骨肉相残,那几个残害亲兄弟和崔大人的混账,难道不该受罚?” “还望镇厄司留情。” 一个女人急声道:“斩心刀救过我一命,若非有他,我已经……” 更多百姓嘈杂出声,守在镇厄司门前的青年术师一个头两个大,竭力安抚:“好好好,还请稍安勿躁。” 施黛与沈流霜亮出身份腰牌,青年见是同僚,让开一条往里的路。 聂斩等人,如今被关押在牢房。 牢狱昏幽潮湿,两壁燃有火烛,洒落澄黄微光。 不大的空间里聚有十多道身影,人烟一盛,便不显得寥落阴森。 瞥见施黛三人,孟轲一笑:“百里家的事情了结了?” “嗯。” 沈流霜温声:“审得如何?” 施黛一面听她们对话,一面往孟轲身后望。 聂斩四人坐在一张木桌前,旁侧守着好几个镇厄司术士。 被众星拱月围绕在中央的,是位身着白袍的男人。 男人五官平平,眼尾已生两道细纹,瞧上去四十岁出头,头发竟是全白。 搭配一尘不染的白衣,像落了满身的雪。 随他右掌合拢,张口低声说句什么,再张开,手心冒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直窜一丈高。 施黛仔细辨认,他说的是“业火焚身”。 这团火几乎要冲上房梁,惊得年轻人们阵阵低呼,好不热闹。 江白砚抱剑立在一旁,面色沉静,波澜不起。 当他侧目望来,眉眼压低,朝施黛露出个清浅的笑。 江白砚生得精致,被幽光一照,黑瞳里似缀了层细碎的琉璃珠,生生把冲天业火的惊艳感压退几分。 很是惹眼。 不止施黛,沈流霜与施云声也陷入沉思。 江白砚这种情态,像话本里蓄谋的妖。 不对劲。 “有客来了。” 手捧业火的中年人望来一眼:“外边很冷吧?” 这人生了双漆黑的眼珠,虽含着笑,却有藏锋之意,沉不见底。 与他对视,施黛如被一慑:“有点儿。” 夜里的空气满浸清寒,她从室外进来,掌心是冷的。 对方笑笑,嘴唇翕动,业火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是充斥整片空间的暖意,寒气褪尽,仿佛入了晚春。 业火需久经淬炼所得,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物,被此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用了一句话而已。 刹那间,施黛猜出他的身份。 施敬承笑道:“这位是书圣。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号,我就不多介绍了。” 书圣,当今最强的大儒。 聂斩在幻境里说过,他来了越州。 施黛行礼:“见过前辈。” 只是……这位活了两百多岁的儒士,和她想象中的温文儒雅不太一样。 ——你们儒生都喜欢给人变戏法玩吗? “黛黛,流霜,云声。” 书圣笑意和煦,逐一道出三人名字:“敬承常向我提起你们。” 沈流霜:“久仰前辈大名。” 木桌旁,聂斩两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止不住嘴边的笑。 看来他虽当着施黛的面撒了不少谎,至少有件事是真的,聂斩很崇拜书圣。 “审问一天一夜,来龙去脉基本捋清了。” 孟轲简明扼要:“他们四个对罪行供认不讳,承认朝死者动过手,但……” 她挑眉:“你们看见镇厄司外面的情形了吧?” 被斩心刀所救、听闻过斩心刀事迹的百姓们,都在求公道。 “他们杀了有罪之人,在镇厄司判不了重刑。” 孟轲道:“眼下有上千百姓来求情,不出意外的话,治不了罪。” 镇厄司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沈流霜问:“百里泓呢?” “心魔缠身,他半疯半傻,很容易套话。” 施敬承道:“据他所言,十八年前杀害流霜爹娘的,正是凌霄君。” 施黛想不透:“他怎么会和凌霄君同流合污?” “两人各有所求。” 施敬承罕见地收敛笑意:“百里泓欲图谋害兄长,登上家主之位,而凌霄君……” 他顿了顿:“凌霄君要借百里氏的势,将他的‘仙名’在江南传开。” 施黛:“仙名?” “百里泓觉得,凌霄君能登仙成神、带他鸡犬升天。” 孟轲冷嗤:“这些年来,百里泓在江南各地散播凌霄君的名号,为他建庙广收信徒。至于凌霄君,在教授百里泓刀法。” 施黛和沈流霜同时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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