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云声沉着脸,摸了摸自己额前几根被烧焦蜷曲的头发。 他娘和他姐姐饶有兴致,非要一大家子一起做饭。 他在生火添柴时一个不留神,被火灼到了头发丝。 很灾难,险些让他变成秃脑门。 施云声不愿回想。 “今日你施伯父大显身手。” 孟轲指着盘中菜肴介绍,语速飞快:“这是他从北方学来的小天酥。” “是用鹿肉做的。” 施黛竖起大拇指:“祝你一鹿无阻。” “这一盘,是长安城盛行的羊皮花丝。” 施敬承道:“青州菜也学了几道,白龙盘、八仙香、云梦肉,手艺比不上青州的大厨,你别嫌弃。” 他说着一顿,笑意更深几分:“白龙盘里的鱼是流霜杀的,黛黛负责洗菜,云声在添柴。” 施敬承本人的厨艺忽上忽下,除他以外,其他人都没怎么下过厨。 做饭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谓鸡飞狗跳手忙脚乱。 施黛摸一摸弟弟的脑袋。 施云声额前的头发全打起卷儿,冲天方便面似的,很惹人怜爱。 沈流霜默默瞅他,没憋住,噗地笑出声。 在被小孩瞪上一眼之前,沈流霜迅速挪开视线,佯装无事发生。 “都坐吧。” 施敬承眉宇舒展:“生辰是大日子,白砚可有什么想要的?” 孟轲信誓旦旦接道:“一定满足。” 沉默须臾,江白砚摇头:“不必,多谢。” 他已有十年不曾在意生辰,今日被提及,心觉兀然。 这般说说笑笑的场面,只在蒙尘的回忆里有过。 “猜到你要这么说。” 施黛单手支颐,侧头笑笑:“我们都给你准备了礼物。” “云声的生辰贺礼,是他自己做的。” 孟轲用手肘抵一抵小孩胳膊:“给哥哥看看?” 施云声:…… 施云声掀起眼皮。 他虽不是很喜欢江白砚,但不得不承认,这人还不错。 教他身法、给他喂招,待他挑不出毛病。 小孩没有随意挥霍的积蓄,书院里的同窗说,亲手做的礼物最宝贵。 狼的爪子锋利灵巧,施云声左思右想,最终勉为其难,用狼爪给江白砚雕了个木质护身符。 真的只是勉为其难。 施云声撇撇嘴,拿起怀里的小木盒。 阖家团聚,其乐融融,气氛恰到好处。 施黛喝了口荔枝膏水:“对了,有件事。” 孟轲笑眯眯:“什么?” 施黛压一下嘴角的弧。 斟酌好措辞,施黛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倾慕江白砚,告诉他了。” 沈流霜的笑僵在嘴角。 施云声的目光陡然犀利。 施黛有点不好意思,摸一下鼻尖:“刚巧,他也喜欢我。” 一瞬静默,鸦雀无声。绵长的寂静在膳厅漫开,空气有如凝固。 两句话听起来太少,信息量却是太多。 孟轲用了好几息才消化完毕:“嗳…呀…” 施敬承笑意未改,趁她张口,喂她一块玉露团。 沈流霜:…… 沈流霜缓慢拔刀。 施云声:…… 握木盒的手微微颤抖,施云声幽幽低头。 决定了。 现在,立刻,马上。 他要把盒子里的护身符给吃了。
第104章 雨后的春分暖意渐生, 园中草木尽染碧色,被水露洗刷得焕然一新。 窗边桃枝嫩叶舒展,结出粉白花苞, 一息风过, 簇簇花影纷繁, 撞碎团团暗香。 膳厅里, 只听得见枝叶婆娑的窸响。 在施云声把护身符从盒子取出来、一口吞吃入腹之前, 江白砚泰然自若, 接过木盒。 施云声:? 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施云声瞪圆黑黢黢的眼, 掌心发力,把木盒回攥在手中。 但他方才走了神, 力气也不如对方大,江白砚只稍稍用力,便占据上风。 从小孩手上拿起木盒,五指缓慢收拢,江白砚淡声:“多谢。” 施云声:??? 他能把贺礼抢回来吗? “所以,黛黛和白砚是——” 孟轲总算回神,咽下施敬承塞来的玉露团,眼底迸开亮色:“什么时候的事?” 施黛没隐瞒:“心魔境里。” 她的想法很简单。 自己既然和江白砚表明了心迹,在其他人面前, 没必要藏着掖着。 喜欢某个人, 不是见不得光的事。 再说, 府里住的全是她家里人,她当众把事情挑明, 可以让江白砚安心些。 否则偷偷摸摸,跟做贼心虚似的。 心魔境, 什么心魔境?当时发生了什么? 施云声鼓起腮帮,茫然四顾。 众人进入百里泓心魔的当晚,他因为年纪太小,被施黛留在相对安全的筵席上,对其间种种一无所知。 心魔境。 指腹抚过腰间刀柄,沈流霜面色沉沉。 当初四人两两结伴,分别斩除两尊巨神,施黛始终与江白砚待在一起。 凤眼微抬,沈流霜默不作声,紧盯江白砚。 她比施云声更了解人情世故,早在数日前,就发觉两人关系有异。 沈流霜本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本以为。 被施黛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当下,沈流霜只想一刀拍到那臭小子面门上。 孟轲喜笑眉开:“原来是在越州的时候啊。” 嘴角上扬的弧度压不下来。 孟轲凑近施敬承耳边,压低音量讲悄悄话:“你之前就看出来了?” 施敬承学她的语气:“是。上元灯会时,黛黛不就与白砚同行来着?” 孟轲后知后觉:“对!他们当夜不都穿了红衣?我那时还在想,瞧上去挺搭。” 施云声:…… 全都听到了!你们大人不要大声密谋! “等一下。” 终是没压下翻涌的心绪,施云声昂起脖子:“这是什么意思?” 江白砚不会真要成他姐夫吧? 江白砚觑来淡淡一瞥。 他眸色黑润,乍一看去如同冷硬的黑曜石,颇有不近人情的威慑感,再眨眼,溢出三分笑来。 江白砚道:“是我仰慕施黛在先,幸得垂怜。” 他用了“仰慕”。 较之“心仪”、“爱悦”一类的措辞,江白砚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 孟轲心里发软,给他夹去满满一筷子菜:“好好好。恰逢白砚生辰,双喜临门——来,多吃点,菜要凉了。” 肉眼可见地,她很是欢喜。 江无亦和温颐是她老友,加上施敬承,四人曾一同踏行四海,有过命的交情。 十年前的江家有太多谜团,对江无亦的叛变,孟轲持怀疑态度。 在与江无亦相处的时日里,她对此人的脾性了解有七八分,豁达直率、心慈面善,曾屡屡为斩邪魔身负重伤。 孟轲很难将他与“叛徒”一词联系起来。 奈何斯人已逝,她再不解再困惑,也没法当面质问。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江无亦当真背叛了大昭,父辈的债,不应由子辈来偿。 江白砚温润有礼、皎如玉树,是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她和施敬承都很中意。 思及此处,孟轲笑意微敛。 以施家与江家的情分,倘若当年没发生那起惨案…… 江白砚一生平安顺遂,许能与施黛成为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可叹造化弄人。 施敬承亦是笑:“往后,劳烦白砚多照顾黛黛。” 沈流霜牵一下嘴角,语调慵懒:“时间过得真快。记得不久前,我们还一同商讨过黛黛的意中人。” 施黛眨眨眼,恍然明悟。 沈流霜说的,是画中仙一案结束后,他们一家子的饭中闲谈。 当天也是施敬承亲手做了饭菜,孟轲问她有没有遇见心悦的公子。 后来话题渐渐跑偏,一家人讨论出了她未来的夫君模板: 会做饭、会女红、会照顾人、会刀剑阵符。 简而言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外还要能打能抗。 施黛觉得,她去梦里捞一个比较可行。 食指轻叩瓷杯,沈流霜面带浅笑,眼风扫过江白砚。 她生得婉丽无害,看不出半分敌意,唯独狭长的眼尾上翘,暗藏锋芒。 微不可察地,沈流霜朝他挑起眉。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江白砚没达到他们的期许,像他这般杀伐果决的剑客,哪懂得照顾人。 “是。” 江白砚却只笑笑:“我已习得浅薄的女红。”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施黛被一口荔枝水呛到:“咳……!” 施黛边咳嗽边抬头:“什么?” 江白砚,在学女红? 他的应答远在意料之外,沈流霜同样一愣,破天荒不知如何接话。 “我们当日开玩笑罢了,莫要当真。” 孟轲听得心情大好,想起正经事:“我和敬承也为你备了生辰礼。” “是陨晶。” 施敬承道:“待回长安,便将断水交给墨阳子,由他锻剑。” 陨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因百年难出一枚,可遇不可求。传闻用其锻剑,能滋养灵气、削铁如泥。 江白砚擅剑,赠他一把好剑,无疑是绝佳的贺礼。 “还有,”孟轲道,“书圣也准备了礼物,是三本失传已久的高阶剑谱。” 今日设宴,她特意邀请过书圣,后者思忖须臾,终是没来。 ——十年前江无亦丧命,书圣恰在当场,见到他,定让江白砚记起那段往事。 生辰之日理应自在些,不去想压在身上的重担子。 江白砚:“……多谢。” 沈流霜闭了闭眼,把一个精致紫檀木盒放上圆桌,朝他推去:“返魂丹,重伤时用,能救你一命。” 她停顿一会儿,干脆利落地补充:“今天打,还是明天打?” 施黛险些又呛一回:“啊?” 施云声倏地仰头,瞳底晶晶发亮,简直要鼓掌:好!打!快打! 江白砚知道她的意思:“今日便可。” 孟轲一怔:“什么?” 话题怎么跳得飞快?刚刚不还在送贺礼吗?大喜的日子,打什么打?见血怎么办? “无须忧心。” 沈流霜冲她温和一笑:“友好切磋而已——庆贺生辰,活动筋骨。” * 这顿饭的滋味很奇妙。 施黛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七上八下难以描述,等吃完饭,第一次见识了沈流霜和江白砚的比试。 她以前好奇过很久,这两人交起手来,究竟谁更胜一筹。 施黛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契机知道答案。 还好她挑准了日子,在江白砚生辰说出两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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