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符光缭乱交错, 沈流霜与施云声的长刀势若游龙。 有江白砚和施黛入局, 竟一转颓势, 重新压了邪气一头。 只差最后一点了! 阿狸心跳加速,尾巴摇晃不停, 扬声高呼:“小心,它准备逃!” 正如它所言,心魔境破,上古邪祟元气大伤,化作一团浓郁黑影,大有飞窜逃离的势头。 江白砚没给它机会。 他离邪祟最近,断水划出一道威厉流光,如月下秋水,破开重重黑雾, 直入暗影体中。 邪祟吃痛挣脱, 施黛适时挥符, 喉音清越响起,似竹石相击:“江河日月入吾符, 神师杀伐,何鬼敢当——破!” 这是最强的一类符箓, 名曰威天神符。 施黛出门在外,不可能没有防身的底牌。威天符由她爹娘所赠,施黛常备于身,本打算用它对付江白砚的心魔,没想到在这儿发挥了用处。 威天符出,金光大溢,如千万琉璃珠共映朝阳。 施黛敛神,用仅存的灵气挥出四张雷符,分立东西南北,阻挡邪祟去路。 正是这时,半空的黑影急剧膨胀,身旁每一缕黑烟,都发出凄厉嘶嚎。 耳边炸开层层叠叠的呓语,声声灌入心间,像尖锐的刀。 施黛喉间一甜,咳出几点血渍。 由邪祟发出的声响无止无休,似有无数恶鬼对她低语,如泣如诉,像谩骂,也像诅咒。 这声音太过难捱,仿佛凝聚世间所有的恨意、不甘与杀念,叫人头皮发麻。 这就是……上古邪祟? 施黛反应飞快,在丧失理智之前,顶着头疼欲裂的痛意,默念几遍清心咒。 失神的一刹,她不合时宜地、下意识地想,江白砚被邪祟附体时,也是这种感受吗? 他一个人硬生生熬过了那么多天,后来与她待在一起,从来表现得平静无波。 “我的天罗地网阵,能支撑半盏茶。” 青年阵师立于屋檐,长袍染血,随风鼓荡:“你们抓紧时间。” 他灵气所剩不多,神情冷冽,牵动沾了血色的灵线。 千百灵线缚出天罗地网,随邪祟挣扎冲撞,隐有碎裂之态。 十指战栗,骨骼错位断折,阵师动作没停,迅速替换断裂的线条。 数不清的妖邪将上古邪祟团团围拢,形成牢不可破的坚固屏障。 江白砚一剑荡开邪气,转瞬屠灭数十道黑雾。 他的剑锋,即将没入邪潮正中。 这次,千万要成功。 寒风如浪,阿狸用力闭紧双眼,再倏然睁开。 回溯时空仅有一次,这是最后的、唯一的机会。 天穹浓云翻墨,密密麻麻的邪气有如过境蝗虫。 它听见邪物此起彼伏的长鸣,也听见百姓们撕心裂肺的哀呼。 青州尚且如此,不知道其它地方,当下如何了。 眉间愁云笼罩,阿狸深吸口气,帮孟轲扑飞一只偷袭的恶妖。 无论如何。 愿万民庇佑大昭。 * 申时,长安。 听闻昨夜玄牝之门生变,今日正午刚过,城中就起了异样。 妖物尽出,亢奋得前所未有,在铺天盖地的邪气里,接连撞毁数座城楼。 到现在,天色暗沉如夜,活像话本子里的百鬼群行。 处处有黑影横冲直撞,街边再无人烟,哪儿都不安生。 譬如这座立于坊市角落的小院,就涌入了几只觅食的恶妖。 所谓“觅食”,自然不是讨要米饭蔬果。入了邪道的妖,最喜食人血肉。 指尖撩开一侧窗牖,透过小小缝隙,赵流翠窥见院中景象,目色微沉。 “一共有五只妖,像虎和鹰。” 赵流翠压低音量,近乎耳语:“它们身上……” 她顿了顿,尾音一颤:“好多血。” 五只恶妖在庭院逡巡,满身浸染血迹,尤其是嘴边和爪子,让人不忍多瞧。 不用想也知道,它们刚吃过活物—— 是牲畜还是人?赵流翠没敢多想。 她只看一眼,凝神屏息,望向身后的木柜:“藏好。它们暂时没发现我们。” 木柜原是储藏衣物所用,眼下藏了好几个姑娘—— 都是与她一起经历过莲仙案的受害者。 姑娘们被爹娘所弃,从莲仙洞府获救后,干脆自行离了家,一同住在这间宅子里,平日相互帮衬,靠自个儿养活自己。 “你、你也快进来吧。” 孙闻香年纪最大,正把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搂在怀里,轻拍后脊小心安抚。 待在窗边不安全,她打个哆嗦,对赵流翠道:“它们若要进来……” 她话音未落,赵流翠神色骤变,做出噤声的手势:“它们朝这边来了!” 孙闻香怀里的女孩眼眶通红,不自觉颤抖两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有莲仙一案在前,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曾在妖物的剿杀下走过生死关。 她年纪再小,也明了事理,心性比寻常孩童坚韧许多,知道这时绝不可出声。 另一边,程梦和几名少女握紧长刀,神态冷然。 程梦家开了刀铺,不缺武器用,加上学过点儿武,能解决实力不强的小妖。 长安城出事后,她记挂院中众人的安危,特意赶来相护,随身带了好几把刀。 都是齐心协力杀过蜘蛛精的人,姑娘们没有迟疑,很快分好刀具,戒备随时可能来临的危机。 “莫怕。” 程梦强压忐忑不安,低声道:“它们若开了柜子,我在最前。” 合拢窗棂前,赵流翠最后往外探一眼。 为首的虎妖虎头人身,遍体生有黄白相间的皮毛,半边脸被血水打湿,眼底戾气汹汹。 她分明只把窗户打开了小小一条缝隙,微不可察。 然而虎妖踱步须臾,竟直勾勾觑来此处,似笑非笑,眼风如刀—— 不好。 心口咯噔一跳,赵流翠面容煞白,全无血色。 老虎……说不定是嗅得出人族味道的! 她来不及多想,正要匆匆合上纸窗,却见虎妖停下脚步,略微侧身。 ……怎么了? 赵流翠心跳如鼓,屏住呼吸。 再眨眼,她瞥见一袭似曾相识的红裙,与一条巨大白蛇的影子。 红衣似火,蛇影如纷纷雪落,两两交织,凝作无可匹敌的气势,利箭般直攻恶妖。 白九娘子化出的虚影足有一座城楼大,甫一张开血盆大口,便把两只妖物吞入腹中。 在它身侧,柳如棠聚力扬鞭,长鞭所过,堪比巨蟒张开獠牙,杀气难当。 “镇厄司!” 鹰妖脸色大变,妄图振翅逃离,被长鞭缠上咽喉,绞断喉咙。 虎妖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行至院门,撞上另一股澎湃灵力,双腿发软。 不等它有所反应,陈澈扬动长枪,一枪穿心。 “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尚未与白九娘子的魂魄分离,柳如棠两眼弯弯,吐出猩红蛇信:“这次还是我更快。” 毫不费力抽出长枪,陈澈把她上下端量一番:“可有受伤?” 柳如棠挑眉,不动声色将他也扫视几眼:“怎么会。” 她没放松警惕,扭头看向另一边。 最后一只小妖丧命刀下,已然没了气息—— 持刀站在它身前、刚刚了结它性命的,正是程梦。 程梦身后,数名少女紧握或长或短的刀,虽有惧色,却未曾失态。 “没事吧?” 解除白九娘子的附身,见她们安然无恙,柳如棠展颜笑开:“今日长安城不安定,你们随我来,去有镇厄司庇护的地方。” “不愧是从莲仙洞穴出来的人。” 白九娘子化为小蛇形态,在她肩头伸展尾巴,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妖尸体:“这刀法,不赖啊。” “过奖。” 程梦抖落刀上鲜血,蹙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街坊邻里都在传,说玄牝之门出了岔子……是真的吗?” 她岁数不小,对于十年前的灾变,记得格外清晰。 山河破碎、遍地尸山血海,那样难以忘却的噩梦,她不想经历第二遍。 “暂无定论。” 陈澈长身而立,携来凛冽寒气:“各门魁首已齐聚玄牝之门,镇压邪祟。” 和他搭档多时,柳如棠熟稔接话:“至少现在,门里那玩意儿没挣脱阵法,还算安全。” 白九娘子轻叹口气:“是这样。” 话虽如此,想想城里横行的妖魔鬼怪,好像也称不上多么安全。 柳如棠继续道:“镇厄司在每个坊中派了专人镇守,把百姓聚在一处,便于保护。你们跟我来吧,照己也在那儿。” 这是……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几分,赵流翠握了握掌心,全是冷汗。 她随着柳如棠迈步向前,不经意间,察觉头顶掠过微风。 “咦?” 赵流翠抬头,透过昏暗光线,望见一只疾行的人型木偶:“那是什么?” 那木偶关节灵活、行动迅捷,比寻常人速度更快,看它手里……居然拿着一把刀? “是傀儡师的手笔。” 柳如棠一边领众人前往避难之地,一边朗声笑道:“记得几个月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吧?他入了镇厄司,傀儡挺好用的。” 小黑实力不弱,可供操控的傀儡数量非常可观,今天立了大功。 长安太大,镇厄司人数有限,很难面面俱到,在最短时间内抵达所有地方、救出每个百姓。 有小黑的傀儡在,相当于救援人数翻倍。 陈澈安静听她侃侃而谈,听得“傀儡师”三字,觑见柳如棠眸底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 他缓慢眨了下眼。 “这里。” 因练武而粗糙生茧的指腹触上她侧脸,陈澈抬臂,为身旁的红裙姑娘拭去几滴血污:“有血。” 白九娘子睁圆眼,飞快晃一晃尾巴。 足步微顿,柳如棠没避开,只有些别扭地别过视线:“有什么好擦的?” 沉默瞬息,她又不经意似的补充:“我待会儿去东边,一起吗?” 陈澈黑衣沉郁,好似刀锋,眉眼本是冷峻,因她垂目一笑:“好。” * 同一时刻,越州。 江南水乡婉约如画,刚过春分,更添姝丽。 山青花红,小桥流水,本是好景佳时,今天的景致却远远称不上怡人。 妖魔随处可见,邪气聚散不定。正午还是万里无云的天,如今成了漆黑的墨,阴沉沉压下来,仿佛将要倾覆。 缕缕阴风扫过庭间草木,树影葳蕤,全无柔情意趣,反倒像是索命的幽魂。 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宅子,四面八方鬼影幢幢。 厉鬼属于祟物的一种,往往出现在阴气更盛的午夜,今日邪祟出世、阳气衰竭,恶鬼理所当然没了束缚,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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