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被血丝占据,江白砚吐出腥血,这一回,血液是污浊的黑。 有邪气傍身,无人得以靠近他。 但有施敬承在前,镇厄司众人迅速回神,几声铜铃起,鬼影、行尸、蛊虫、符箓阵法迎面袭来,无需近身,亦可制敌。 灵气密集如网,江白砚遍体血痕淋漓,刚挡下一群噬心蛊虫,身后又有鬼影幢幢,利爪掏向他心肺。 颊边鲜血坠地,隐有嘀嗒声响。 江白砚扬剑转身,瞥见一瞬金光。 是符光。 符法迅疾如电,急袭擦过他身边。 出乎意料地,目标并非江白砚心脏。 黄符引出一线长风,一举击中他身后的鬼影,令其消散无踪。 快、狠、准,绝非失误。 混沌的双瞳恢复一丝清明,戾气褪去三分,尸山血海里,江白砚怔忡抬头。 恰逢暮云合璧,夕阳洒落最后一缕薄光,于山川尽头熊熊燃烧。 映入他眼底的,是片绮丽绯红。 利用符箓登上房檐,身穿嫁衣的施黛立在不远处,微微喘着气,双眼沁出水雾,裙摆鼓荡翻飞。 灵气翻涌,溢散白光,交叠落入她眉间,像幅灵动的画卷,在地狱般的景象中徐徐展开。 跑得太急,施黛发髻乱了小半,碎发绵绵耷下,垂在耳畔。 乌发,雪肤,嫁衣则是极致的红,镶嵌其上的鲛泪朦胧生晕,她似披光行来,燃作炽烈的火。 无比明媚又鲜活。 她解开了那道复杂的困阵。 有人认出施黛,扬声惊道:“施小姐?你为何……” 施黛闭了闭眼,没理他。 江白砚设下的困阵繁复冗杂,万幸,她是个符师。 符与阵有相通之处,施黛闲来无事,也常看与阵术有关的典籍。 她不会舞刀弄枪,想多学点东西,在捉妖时为小队出些力,没料到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没有解阵用的朱砂纸笔,便咬破指尖,以血液绘制图案。 嫁衣宽大的袖口下,施黛缓缓握紧尚在淌血的手指。 哪怕是江白砚,也不能小瞧她。 邪气源于江白砚体内,在一定程度上,受他意识所缚。 当施黛走近一步,它的动作竟凝滞半分。 感受到威胁,邪祟挣扎更凶,如鬣犬撕咬猎物,扑向在场众人,疯狂啃食血肉。 哀嚎声、惨叫声、恸哭声响作一片,鲜血横流不止,四处可见断臂残肢。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施敬承被邪祟本体拦住去路,靠近不了江白砚,只得咬牙与之死斗。 觑见施黛,施敬承蹙眉怒道:“黛黛!你怎会在此?” 施黛当然也没理他。 她再清楚不过,这个“施敬承”只是邪祟制造的假象,看似光风霁月,内心污浊伪善。 她那位真正的父亲,绝不是这样。 心魔境究竟该如何破解? 直至此刻,施黛仍不知道答案。 摆在她面前的,是不折不扣的死局。 江白砚周身邪气环绕,饶是她,也接近不了。 灵压澎湃,如泰山压顶。施黛顶着痛意前行一步,压下哭腔:“江沉玉,你别——” 大多数人被邪祟吞食,来自镇厄司的杀招减少许多。 一道邪气直攻施黛,不等它动身,江白砚自行将它斩裂。 相距太远,疼痛太烈,神智所剩无几,他有些恍惚,只隐约辨清她的话语。 别怎么? 别向邪祟妥协,亦或别杀人? 他知道施黛厌恶滥杀无辜,自始至终没下死手,可邪祟挣脱他躯体,已屠戮二十多人。 施黛会因此不悦吗? 喉中腥甜更甚,透过无数邪祟的低喃,江白砚听见她的声音。 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施黛哽咽开口:“……你别死。” 江白砚微怔,倏而一笑。 世间千千万万人盼他去死,唯有施黛,渴念他的生。 其实他是个很自私的人。 贪恋施黛给予的温暖,妄图得来她全心全意的爱与触碰。 知晓施黛对他无意的那日,这份不堪的欲念尤盛—— 暗室里的那条铁链便是证明。 他的爱称不上光明磊落,有如阴湿蜿蜒的蛛网,渐渐收紧,将施黛绑缚其中。 只有把她锁起来,藏在独他一人知晓的角落,江白砚才感到病态的、污秽的安心。 可施黛不应被困在那种地方。 她是翱翔于旷野的雀鸟,属于明月清风、苍茫九州,而非一朵被摧折的花。 念及此,江白砚自嘲勾唇。 他贪求施黛的爱意,每每展露在她眼前的形貌,却是如此不堪。 疯狂、暴戾、失控、污浊。 今后旁人论起他的一生,想必是个满手沾血的邪物,可笑又可悲。 一旦与他有牵连,施黛也将被视作异类。 江白砚清清楚楚记得,他爹娘遭人砸毁的墓碑。 邪气汹涌,血流成河。 江白砚静静望她,仿佛施黛是一抹明澈的光,因他而来,在他眼中盛满。 红裙昭昭,照亮她毫无惧意的杏眼,灼亮得慑人。 嫁衣很衬她。 这是他的太阳。 斩裂两道冲向施黛的邪气,江白砚最后一次念她的名姓:“施黛。” 在被邪祟全然吞没、丧失仅存的理智前,江白砚记起,他是为施黛而活,也甘愿为她死去。 不为苍生,只为她。 他的太阳,理应高悬不灭,永驻人间。 妖邪肆虐的山河破碎之地,怎算人间。 断水破空骤起,一泓清光如月。 猜出他的打算,施黛挥符破开散落的邪气,不顾前方黑气愈浓,疾步上前:“江白砚!” 她没来得及。 剑锋刺入心脏,江白砚与她遥遥相对。 他很轻地笑了下,眸中淌出滚烫鲜血,凝作殷红的珠。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到什么。 也许是落雪之日,有人敲开他房门,赠他梅花一捧,笑问蝴蝶可会喜欢。 也许是静谧的春分夜,施黛在烛光下凝望他,一字一顿倾吐真言:“江白砚这样的人,谁忘得掉?” 又或许,是他曾憧憬过无数回的、同施黛度过的很多很多春夏秋冬。 江白砚想,他没什么好的。 病态,卑劣,只会为她招致灾祸。 夜幕倾覆,笼罩于大昭之上,是梦一般的黛色。 奈何好梦最难留。 “不要再遇见,”血液染红白衣,江白砚对她说,“像我这样的人了。”
第122章 与此同时。 心魔境外, 青州孟府。 上古邪祟出世的速度,远比想象中快。 昨夜玄牝之门生了异变,今日便有妖邪四起, 为祸世间。 青州城内, 处处狼藉。 邪气凝作黑雾, 盘踞半空久久不散, 渐生遮天蔽日之势, 吞噬大半阳光。 尚是申时, 天色昏暗如傍晚, 仰面望去, 可见邪物掠空而过,发出喑哑啼鸣。 毫无征兆地, 一支箭矢入空,精准无误击穿邪物胸膛。 伴随两声凄厉哀嚎,半空的黑影消弭无踪。 “射中了。” 身着红袍的女子手持弓箭,眉头紧蹙,顺势挽弓:“怎么不带消停的?到底有完没完?” 她这次对准的目标,是从围墙攀爬入院的巨型鼠妖。 青州城内充斥妖邪,孟轲的这座宅邸,是邪气最重的地方。 墙边聚满浑浊不堪的祟物,恶妖蠢蠢欲动, 投下诡谲晃动的倒影, 如暗潮狂涌, 随时能把人吞没。 红袍女子身侧,沈流霜面无表情挥起长刀, 刀锋划破一只恶妖脖颈,血流如注。 漆黑难闻的鲜血溅上她面庞, 沈流霜浑不在意—— 在她脸上和身上,早已沾满腥红粘稠的液体。 沈流霜没心思去数,自己究竟杀了多少妖邪。 自从跟随那只白狐狸来到这儿,她的刀自始至终未曾停下。 思及此处,沈流霜凤目微转,看向身后。 江白砚浑身是血,正靠坐廊下,双目紧闭。缕缕黑雾自他体内淌出,正是邪气。 据阿狸所言,他的神魂入了心魔境。 沈流霜半阖双眼,握紧手里的刀。 直到施黛和江白砚的血蛊被解开以前,一切如常。 等他们两人顺利解蛊、回房歇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总跟在施黛身旁的白狐狸冲入正堂,竟口吐人言,声称大事不妙。 经由它三言两语的叙述,沈流霜才知道,江白砚是上古邪祟选定的复生容器。 而施黛,为阻止他被蚕食心智,主动入了江白砚的心魔。 这个消息给予的冲击太大,与之相比,阿狸是只会说话的精怪这件事,显得微不足道。 在大昭,成精的动物不算罕见。 ——至少比上古邪祟质朴得多。 阿狸的事日后再清算,沈流霜没分神去顾及太多,与孟轲、施云声一道离开正堂,来到后院。 形势不容乐观。 邪气缓缓复苏,引来数量众多的魑魅魍魉,孟府被团团包围,仅凭他们三人,制不住如此疯狂的杀意。 孟轲当机立断,让家仆去寻了镇厄司。 用弓箭的红裙女子便是青州镇厄司中人,对付远在天边的妖邪很有一手。 除她以外,还来了个实力强劲的阵师。 派来两人,是镇厄司的极限。 青州偌大,各地皆有魍魉横行。百姓拿它们束手无策,必须由镇厄司出面,派遣术士和武者前往四面八方,平定灾变。 万幸,在场五人勉强撑得住局面。 阵师所设的天罗地网缚住不少妖邪,奈何邪气太盛,阵眼和阵身屡屡遭到破坏,不断有漏网之鱼冲入院中。 但凡敢靠近的,尽数殒命利器之下。 手中直刀凛然生风,沈流霜垂头,漫不经意地向下瞥过。 他们在庭中缠斗,已有将近一个时辰。 毕竟是血肉之体,经过长时间的死战,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精疲力尽。 她的青裙成了赤黑,湿濡浸满鲜血,手臂和后背全是伤痕。 施云声是半妖之体,属于狼族的煞气被激发,双目赤红,握刀的右手不时颤抖。 孟轲少有地敛去笑意,蹙眉吹响手中玉笛。笛声悠扬,有如清泉涤荡,令妖邪纷纷面露痛色。 她出生于商贾之家,少年时向往行侠仗义,与施敬承周游四海。 有别于一心修习刀法的施敬承,孟轲并非传统的武者,而是全凭兴趣去学,东一榔头西一棒,什么都会点儿。 置身青州,她没带趁手的武器,干脆拿了书房里的玉笛,吹奏镇魔曲。 “你去后面,别逞强。” 护在施云声身前,孟轲低声道:“否则妖丹发作,你会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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