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也觉得头疼:“如果是邪修,要催动阵法,肯定有所动作。等之后局势混乱,我们还能潜入他们房间,一探究竟。” 她说罢顿住,睨向身旁的江白砚。 在鬼打墙里遭遇一番乱斗,他新添好几道伤,沾上白衣,刺目非常。 看他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俨然不打算理会。 “江公子。” 施黛决定贯彻监督方针:“要不,你先回房擦药?” 普普通通一声疑问句,她却用了陈述语调,嗓音清泠如玉石坠地,不留反驳的余地。 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施黛脊背挺得很直。 江白砚这不能拒绝她吧? 在她身侧,江白砚很轻笑了笑。 施黛理直气壮与他对视。 是珠玉般的杏眼,被她略微睁大,圆润澄明。 “嗯。” 视线从她面上挪开,随意觑向自己染血的白衣,江白砚淡声:“多谢施小姐。” * 没在大堂逗留,江白砚依言回房。 他的客房位于二楼角落,推门而入,可见古朴简约的桌椅床榻。 君来客栈年岁已久,木质地板多有斑驳,踩上去偶尔轻微作响。 伤口隐隐作痛,他对此无动于衷,摊开右掌,一块绣有玉梨花的方帕躺在手心。 帕面洁白似雪,不应惹染尘泥,因擦拭过他的侧脸,洇出突兀的红。 污浊的、不堪的,属于他的血渍。 江白砚瞳色微冷。在木盆里盛了水,方帕被他浸入其中。 冬日的凉水寒意刺骨,于指尖漫开薄红,江白砚神情未变,缓慢揉搓那处血迹。 手帕很软。 他忽而想起施黛手握方帕的画面,施府小姐的指尖不似他遍布伤痕,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毫无瑕疵。 彼时这块帕子擦过他颊边,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江白砚能感知她的体温。 比方帕更加温润柔暖。 指腹寸寸轻捻,少年指尖泛红,与帕上腥色彼此相衬。 水波轻漾,袅绕雾霭般的白与粉。 出乎意料地,杀戮中无法体会到的惬意,他在此时窥得一二。 心底宛若深不见底的穴,指尖的柔意给予他刹那充盈,又顷刻消散无踪。 还不够。 反复摩挲帕尖,江白砚敛目蹙眉。 这种滋味最是难熬,最初尝到零星一点甜头,未待他回味,遽然一丝不剩,徒留一片空旷杂芜。 连片刻的温存都不剩,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不知如何疏解,江白砚习惯性抬手,按上小臂一道伤口。 熟悉的痛意席卷而至,却只令他心觉躁动。 堵在心口的棉花越积越多,直至沉重如山,呼吸不畅。 他从未有过此般感受,烦闷又迷茫。 是因为施黛? 轻抚那块玉梨花方帕,江白砚低垂眼睫,静默思忖。 她的触碰向来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刹那,足以在心中留痕。 但一块手帕所能给予的,太少太少了。 一次次扣弄血痕,血液越淌越多。 胸腔仿佛囚禁有一只横冲直撞的困兽,江白砚凝视那道狰狞伤疤。 施黛与旁人不同。 他不排斥她的靠近。 亦或说,趋近于渴求。 倘若被她触及更多,心底那处无法填补的空洞,是否能平息些许? 可该如何相触。 从小到大,令他感到欢愉的,唯有杀戮与痛意。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 江白砚似有所悟。 他期盼疼痛,也贪恋她的触碰。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定能消却他体内躁意。 她愿意给他吗? 答案是不会。 施黛与他算不得亲近,以她的脾性,更不可能对他动手。 怔忪良久,江白砚指尖上移,随意掀开衣襟。 追查傀儡师时,他被刀劳鬼刺破后肩,是施黛持刀剜去那块血肉。 他当时只觉寻常,而今回想,平添渴恋。 也许……可以再尝试一回。 右手覆上一道血口,不深,是皮外伤。 江白砚面无表情,用力下压。 他曾在邪修身边待过数年,对邪法自是了如指掌。 一缕黑烟逐渐生长,藤蔓般延展扩散,一点点深入伤口。 血口更深,因受邪气侵蚀,由红转黑。 剧痛撕裂神志,江白砚弯起眉眼。 这样就好。 如此一来,施黛不会拒绝。 房中血气弥漫,他眸底渐起欢愉,抬臂拢好下坠的里衣。 与此同时,耳畔落下轻缓克制的敲门声响。 施黛站在门外,低低唤了声:“江公子?” * 江白砚回去客房,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 惦记他的伤势,施黛唯恐出事,试探性敲响江白砚房门。 虽说他自始至终看上去跟没事人似的,但以江白砚的性子…… 就算受了深可见骨的重伤,他大概也能做到一声不吭。 难不成是吸入太多邪气,又或伤及肺腑? 站在门外出神,施黛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伴随吱呀轻响,木门应声而开,透过缝隙,她看见江白砚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他的脸好白,连嘴唇都不见血色。 “江公子。” 施黛警觉:“你不舒服?” 房中烛火倏忽一摇。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下的江白砚,与平日不大一样。 他没说“无碍”,睫毛在眼底覆下晦暗阴翳,嘴角勾出温和守矩的笑:“施小姐。” 似是迟疑,又似难以启齿,江白砚缓声道:“有邪气……浸入伤口。” 施黛一怔:“什么?” 猛然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施黛睁圆双眼:“哪儿?严重吗?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让我看看?” 邪气入体不是小事,一旦渗进伤口,无异于毒素。 想来也是,鬼打墙里邪气弥漫,江白砚又被划出那么多口子…… 肯定很难受。 四下缄默,她听见轻微的窸窣声响。 松垮的衣襟被江白砚轻轻拉下,显露一片冷白肌肤,与若隐若现的肩头。 皮肤被月光照亮,不明缘由地泛起薄红。 江白砚左肩往里的位置,横亘一条深邃抓痕,那邪祟大抵用了全力,才让伤口鲜血淋漓。 血液是骇人的乌黑。 有这样一道伤摆在眼前,任何旖旎的念头全被抛在脑后。 施黛急忙道:“你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别动,我去叫……” 她想说去叫阎清欢,陡然记起,他们这位队医还没入画。 在虞知画房中躺着的,是气息奄奄的卫霄本人。 等虞知画为卫霄处理完伤势,第二波邪潮出现时,阎清欢才会取而代之。 “施小姐不必忧心。” 江白砚笑笑,语气平静无波:“邪气尚未扩散,要消去,方法很简单。” 他垂首,自袖中拿出某样物件,施黛看清了,是那把黑金短匕。 ……不会吧? 她不傻,联想曾经发生过的事,隐约生出猜测,心口突突一跳。 “可还记得傀儡师一案?” 两人分立房门两侧,近在咫尺。 江白砚尾音含笑,分明已虚弱至极,仍如循循善诱,不容置喙:“施小姐如那日一般,将其剜除便是。” 哪能又剜肉? 施黛条件反射:“可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她明白没有“可是”。 江白砚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尽快剖出被邪气污染的血肉。 眼前人影轻晃,江白砚朝她靠近一步。 鼻尖冷香缠绕,古怪的氤氲之意悄无声息飘忽上来,像毒蛇信子,在脊椎幽幽一扫。 施黛顺势抬眸,对上一双秾丽清润的眼。 在鬼打墙走了一遭,他束起的长发稍显凌乱,几缕乌黑碎发黏上苍白侧颈,极致的黑与白勾连绞缠,状似靡艳。 江白砚薄唇微启,语调轻且慢,声线压低: “有些疼。” 想要被她触碰。 想要感受由她带来的痛意。 他这一生得到的太少,仅有痛楚能滋生病态的欢愉,苦厄之际,唯懂得下意识去想,或许疼痛,能令他安心。 江白砚厌弃这样的畸形习性,却无法遏制沉溺其中。 他本就是无可救药的坏种。 月色沉静,他呼吸清浅,嗓音柔和。 黑金短匕被递向施黛跟前,江白砚轻声,如同诱哄:“施小姐,可否帮帮我?”
第55章 烛火迷蒙, 黑金刀鞘掩映寒光。 江白砚默不作声,把它递得更近。 施黛低声应下,抬手接过。 短匕冰凉, 入手的触感近似寒玉, 让她指尖一颤。 最初的惊愕渐渐消退, 施黛握住刀柄, 思绪缓慢转动。 说不出原因, 但很奇怪。 进入这场幻境后, 江白砚常常受伤。先是被猫咪爪子挠破右手, 又在鬼打墙遭到邪气入体—— 明明虞知画和卫霄都没出现这种情况, 施黛自己也好好的。 若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非是因为突袭江白砚的那只邪祟, 修为比较高? 施黛皱眉。 不对不对,江白砚总不可能骗她吧?伤口如果并非来源于猫和邪祟,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划出来的? 世上哪有人这么有病。 把乱糟糟的想法一并清空,施黛看向江白砚左肩的乌黑:“进你房间?” 江白砚侧身,为她留出进门的空间。 客房里有股淡淡血腥味。 江白砚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施黛回头示意:“你坐在床头就好。” 他乖乖照做,微仰起头:“多谢施小姐。” 江白砚身量颀长,直立时如松如竹,施黛每每与他对视, 都要抬起脖子。 此刻江白砚坐于床边, 双手撑在床沿, 倏忽矮了她一头。 于是换作施黛俯视。 寂静的月夜里,两人独处一室, 都不说话时,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心里头有些乱。 施黛摸了摸耳尖。 要说剜肉祛毒, 她曾经帮江白砚做过一次。可这种事哪能习惯,讲不了一回生二回熟—— 施黛也压根不想熟。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一旦邪气深入骨髓,江白砚指不定得多疼。 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施黛俯身,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拔匕出鞘。 江白砚身体冰凉,她的指尖温温热热。似被烫到,少年睫羽轻颤,迟疑望向她。 是安静的眼神,看上去很乖。 施黛被他盯得局促:“这样按着,能防止你因为太疼避开。” 她没什么经验,倘若不把江白砚好好固定,他一乱动,刀尖准会脱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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