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甚至隐隐觉得,她怕他。 她怕他?为何? 身上的伤痛依然折磨得他彻夜难眠,他在战场上并伤得不重,反倒是质疑昏君,出言不逊,被父亲永定侯家法惩治,打成了重伤。 他至今记得父亲说的话,游家子弟可以战死沙场,可以勇斗奸佞,但不可以因为抗旨一门婚事而平白丢了性命,尚公主又如何?成亲后她不也一样是游家妇? 他在北雁城长大,寥寥数次来过京城也只是探望外祖萧太尉,对永嘉公主的印象也只存在于表兄弟妹们的只言片语中。 他们说永嘉公主刁蛮跋扈,乖张暴戾,跟庆康帝沆瀣一气,所以才在众多兄弟姐妹中幸存下来,还活得很不错,例如前些年,也不知下人犯了什么错,惹怒了她,她把竹馨宫中的宫人全都杀了。 也有的说永嘉公主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自八年前庆康帝登基后就没怎么出现在世人面前,是被皇帝软禁起来了。 在红毯上见到永嘉的时候,他觉得从前的听闻都不准确。 两次相见,至少永嘉给他的感觉都是柔善温和的,不存在刁蛮跋扈之说,如果那些温柔是她装出来的,只能说她演技太好,城府太深。 至于软禁之说……还有待考究,但拜堂时,皇帝盯着永嘉的时候,神情过于怪异,让他浑身不舒服,游千澈本能地觉得狂躁。 既然永嘉已是他的妻,关于她的一切,他要亲自了解。 * 皇族礼仪繁复,新婚第二天一早他们得进宫面圣,但宫里早早就来了话,说是圣上感染风寒,龙体欠佳,让他们不必进宫。 柳月正在摆膳,展颜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她胆子小,害怕跟皇兄相处,因为皇兄性情古怪,她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开心,或者突然发怒,与其拘束地走个过场,还不如在府上乖乖待着,至少心里踏实。 她遣人礼貌地送走传话的公公,便准备用早膳了,杏月适时问:“殿下,需要请驸马爷过来一起用膳吗?” 展颜这才想起多了个主子在府上,忙说:“去请他过来。” 游千澈身上有伤,过来的速度也比较慢,来到却见公主是挺有耐心等待的,跟侍女们有说有笑,反倒是身边的侍女似乎对驸马迟到有点不满。 她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里衬是金红色的牡丹花纹罗裙,一头长发盘起凤髻,上头嵌着金翠凤凰发饰,如此鲜艳夸张的色彩搭配在一起,竟没有显得俗套,反而在她身上衬托出一种雍容华贵,明艳大气。 一颦一笑间,让人只觉明眸生辉,光彩照人。 游千澈站在门口处,不禁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了美人。 只是,从门口进来一个大活人,展颜不可能没留意到,她笑容渐渐收敛,新人成婚后一个月都得穿红色,象征喜气洋洋,这是不成文的习俗,就连侍女们也穿得花红柳绿。 她原本是不太在意这些,可游千澈居然一身白衣胜雪,也不知是不了解京城的习俗,还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驸马,昨晚休息得可好?”展颜示意他坐到身边来,抬头就看到了他眼底隐隐的乌青。 游千澈昨晚睡得并不好,他就睡在偏殿,永嘉公主的寝殿灯火通明,也不知在如此耀眼的烛光之中,她是否真的能安然入睡了。 梦中仙女近在咫尺,他纠结了很久,才勉强睡着,却没有做那个让人羞赧的梦了。 同样是梦见了永嘉公主,这一次,她站在月光之下,烟罗紫色的素衣不染半点尘埃,细长的柳眉微微皱起,潋滟的美眸里是款款的柔情。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她蓦然回首,樱红的唇瓣轻抿,费力地牵动嘴角,他走近了才看到,她的嘴角渗出了鲜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泪水无声地往下滑。 仿佛只是一瞬间,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脆弱地倒了下去。 游千澈惊恐地扑过去,想要将其拥入怀中好好守护,仿佛他若不快一点,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可他还是来不及,明明她就在眼前,却像隔着天塹。 他用尽全力地奔向她,却怎么也够不着,怎么也无法到达她的身边,只能绝望地看着她凄楚地向他伸出手求救,她似乎要说什么,可他再怎么努力也听不见。 她苍白地苦笑一下,不让更多的泪水流下,清秀的眸子依依不舍地映出他的身影,缓缓合上了双眼。 忽然,她的身形像水晶一般砰然破碎,化作光尘,消弭成风。 他惊醒,心中像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掏了一个大洞,痛得几近窒息。 游千澈心里空荡荡的,那个梦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疲惫地发呆,再也无法入眠,直到天亮。 新婚之夜做这样的梦,很不吉利,还是不要说了。 “殿下有心了,臣休息得很好。”游千澈收起思绪,神色平静地坐下,饶是他语气十分恭敬,展颜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重生只有几天的时间,她还没准备好怎么应对,就跟游千澈再一次结成了夫妻。 “……那就好,摆膳吧。”展颜微微抬了抬下巴,眉目间端的是波澜不惊,实际上,她在心里苦恼着跟他聊些什么才好。 游千澈顺承地回应,小仙女并没有提昨夜赶他去偏殿睡的事情。 “你很喜欢白色?”展颜夹了一块点心放进他的碗里。 “……并不。”游千澈思量着公主给他夹菜,他是不是也要回敬才算“礼尚往来”? 这么想着,他也十分自然地给展颜夹了一只饺子。 展颜顿了顿,疑惑地眨了眨眼:“那你为何……总穿白色?” 游千澈的心里一阵堵得慌,他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懵懂,当真丝毫不知情的模样。 展颜急忙避开他的目光,解释道:“那日……在街上惊了马……本宫见到你了,也是白衣。” 他沉吟片刻,初遇的惊艳至今在他心头荡漾,但很快,他便调整好情绪,如实回答:“家兄一个月前命丧沙场,臣还是穿得寡淡一些为好。” “驸马爷,一大清早的,还望不要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柳月提醒道。 “这怎么能是胡言乱语呢?难道我家公子还能拿大公子的生死来编排?”淮山不服气的回怼。 “淮山。”游千澈仅一个眼神,淮山就闭了嘴。 展颜惊诧地望着游千澈,忽略了两个下人的对话,一个月前,也就是赐婚圣旨刚下来的时候? 她什么也不知道! 雪芝姑姑只跟她说永定侯一家都是大英雄,却没告诉她永定侯的长子没了,游千澈在这种时候接到赐婚的圣旨,心里是怎么想的? 难怪……难怪前世他新婚之夜拒绝洞房,亲人战死,哪有什么心情成亲? 展颜忽然觉得满桌佳肴失去了滋味。 作者有话说: 展颜:我该说点什么?
第8章 共情 展颜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无意伤害游家人的情感,可这道赐婚圣旨,定是让游家人为难了。 试想亲人战死,上头以皇权压下来,非要办喜事,这不是添堵吗? 展颜一时间生出一股内疚的负罪感。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和驸马说说话。”她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淮山和元胡面面相觑,柳月、杏月和桃月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柳月带头福了福身子,领着所有下人恭顺退下。 待所有人退了出去,游千澈扫了一眼恭顺地低头站在门外的侍从侍女,他一脸从容,继续吃:“殿下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展颜愧疚地开口。 她和游千澈说话依然用“我”,她不想在他面前自称“本宫”,生怕无形中给他施加心理压力。 他前世演得那么好,最后那一夜撕破伪装后的凶狠,大抵是憎恶皇权对他的压迫吧,既然如此,她从一开始就平等地与他对话,是不是能消去一些他的怨气? “我不知道游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的声音很清,也很轻,让人听起来忍不住心生怜爱。 “殿下知道什么?”游千澈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反问,“还是说,殿下什么也不知道?” 展颜安静地坐着,漆黑的眼眸宛若一汪清池,澄净清幽,她认真地想了想游千澈的问题,最终叹道:“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我幽居深宫十七年,若不是在生辰宴上,李贵妃提起我已到了适婚年龄,恐怕皇兄已经不记得我几岁了。” 她诚实地把自己的情况告知,希望减轻一点罪恶感。 “上个月我突然接到了赐婚圣旨,皇兄准许我离宫立府了,我其实是很期待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内宫,甚至连竹馨宫都很少离开,我与皇兄不是同一位母亲,与他接触的也并不多。”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她曾经以为一辈子就这样困在那个小院子里蹉跎岁月。 “可他允许我离宫了,我真的很开心。” “我期待过这场婚礼,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皇宫了,可以有机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了。但我没有想过赐婚会伤害到你们,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过得好。” 游千澈默默地看着她,当今陛下生母出身低微且不得宠,永嘉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他自然跟永嘉不熟,谁又能料到,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最后的胜者是一个出身低微、不得宠的皇子? 但永嘉是怎么回事?活在深宫十几年,心性却如此单纯,单纯得让他一个才接触了她两回的人,都觉得她可怜。 他难以想象尔虞我诈的宫中,居然能养出这样性情的姑娘,就好像,有人故意把她养得如此无知。 “雪芝姑姑跟我说了许多游家的英雄事迹,可我并不知道你的长兄……对不起……”展颜并不知游千澈心中所想,她依然温柔着语气,“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她望着游千澈的目光充满了怜悯,殊不知,游千澈看她何尝不是一样? “你能怎么帮?”游千澈嗤笑一声,扫了一眼殿中,决定赌一把,赌她到底是皇帝的内应,还是被软禁的金丝雀。 “殿下,雪芝跟你讲的游家英雄事迹,大概……没有包括军中出现了奸细,我们父子几人在战场上遭到了暗算,只能带着幸存的部下杀出重围,这些内容吧。” 展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神分明写着不知道。 “大哥受了重伤,二哥负责殿后,因我年纪最小,他们让我护送大哥回家,”游千澈对她的反应大概有了猜测,他神色平静,可仔细听来,会发现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大哥伤得很重,身上全是黏糊糊的血,在马背上都坐不稳,我把他绑在我身后,一路策马狂奔回城,可惜,我还是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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