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对方已经没声了。 十一点,图图爸呆呆看着那把只能传出忙音的手机。 母亲已经焦急地围上来,妻子也在他旁边,因为电话里的警告而浑身发抖。他迷茫地看着手机,迷茫地看着。 许久,一张中年的脸才不知所措地抬起,轻轻地,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妈?” 小时候犯了错,他总是这样迷茫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可几十年过去了,而今再以同样的姿势抬头时,他才发现岁月蹉跎,母亲那双眼,原来已经不一样了。 厚重的眼皮被岁月拉扯着,一点一点耷拉了下来,眼角满是细碎的纹路。年近四十的男人再抬起头时,看到的,竟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双眼。 “怎么了?”张梅春的心随着儿子的脸色逐渐往下沉,可她尽力克制着自己,克制着那副微微发抖的身子,“是绑匪吗?他说了什么?” 可儿子还是那么看着她。 “要、要妈去换吗?” “妈……”图图爸的声音仿佛呓语。 “怎么了?别怕啊,你跟妈说、都跟妈说,妈、妈可以……” 凄厉的哭声突然爆发在空旷的大厅里,他大吼一声:“妈!” 绝望的儿子一把抱住他母亲。 那是中年男人诉诸无门的委屈,是为人子女尚可回头却已然无岸的慌乱。 已经几十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抱过自己的母亲。 可母亲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啊,温暖,干瘦,被他无助地抱紧时,用会那只粗糙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发。 “对不起啊,妈,对不起啊……”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重复着这声“对不起”—— 对不起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对不起啊,图图真的是我的命。 对不起啊妈,对不起…… 可又是谁说过的呢,母亲从生下你的那一天起,承受的就是永恒的牺牲。 张梅春懂了,什么都明白了。 可不知为什么,心的一角突然“咯噔”一下,空了。 “妈……”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妈……” 她还是那样抚着儿子不再柔软的头发,浑浊的眼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 也不知多久,空落落的回应才在这个同样空落落的大厅里响起—— “傻孩子,没关系的啊。” 十二点,夜更深更沉,天边零星的星子彻底隐入了黑压压的云层间。 八达板材厂的搜寻已经持续进行了两个多钟头,可迄今为止,什么也没找到。 那场暴雨像硫酸一样地销毁了所有痕迹,板材厂附近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洼,技侦痕检一起出动,训练员拎着两条警犬将这一带翻了个底朝天,可是—— “纪队,东边没发现!” “连血迹也没有?”纪延问。 “没有,‘旺仔’嗅觉灵敏,照理说一场暴雨而已,把其他痕迹冲掉我能信,可血迹……纪队,咱今天牵出来的可是‘旺仔’啊,除非……” 纪延:“除非什么?” “除非,事实上这里并不是案发现场。” 纪延一双唇抿得死紧,凝眉看向远远近近的水洼。 八达板材厂一带废弃已久,连个能用的路灯都没有,照理说,除了探警们手电筒里射出的光亮外,这一带不应该有其他光亮。然而远处的葫芦塔顶安了个灯泡,一入夜,红光亮起,整座塔便在月光下散放着淡淡的红光。 红光远远地打过来,连着红色小葫芦,落在了大大小小的水洼里。 他想起视频里的水洼:那水洼一旦入了夜,应该也是眼前的模样吧?可警员警犬在这里却什么也找不到。 不正常。 “白底红字招牌,招牌里头有个‘八’,不远处是葫芦塔,而且这里还是下了泉海高速后就可以直接抵达的地方,”纪延双手重重在脸上抹了把,从垮包里想找盒烟出来,却又想到自己还在可能的案发现场上,低咒了一声后,又把拉链拉上,“我不相信完全找不到,你们……” 可他话还没说完,垮包里的手机突然“铃铃铃”响起。拿起来一看,是郝美人的来电。 这家伙今晚的任务无他,就是引导黄腾达想起拐走老人小孩的人物。 纪延接起电话:“怎么样?” “黄腾达想起来了!”电话那头传来郝美人激动的声音,“嫌犯就在他手下工作,就那个保健品推销部!身高一米七、长年穿着高跟鞋,头发长及腰——可黄腾达说,那不是男人也不是什么女装大佬,老大,那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 半个钟头前,市局审讯室—— “郝警官,真是曲姗姗吗?她是认识王老师他们没错,可平时从工作上就看得出她对老人很好啊,特别有爱心的一姑娘,不应该、真不应该啊!” 黄腾达在看到郝美人带过来的照片、同时把原本的条件“男”改成“男女皆有可能”后,整个人风中凌乱了。 他认得那身衣服,认得那把伞,更认得女人牵着孩子往前远方走去时在监控摄像头里落下的剪影——那是他们推销部的曲姗姗,甚至那把伞,也是曲姗姗从店里头拿走的! 可小曲她……怎么可能呢?那么温柔可爱的女孩儿,她怎么可能? 而且,印象中的小曲对老人们真的好得不能再好了啊! “你先别慌啊黄哥,”郝美人赶紧示意旁边的警员给黄腾达倒热水,一边安抚着这黄胖子,“现在情况紧急,真不是咱能慌的时候。我直接跟你说了吧黄哥,图图被这个女人接走后,图图爸马上就收到威胁电话了,所以这女人一定有问题。黄哥你就说,你想救王老师她们不?” 要说郝美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错,是这样,可人家也有特厉害的地方:尽管背地里一口一个“那姓黄的傻逼”,可到了黄腾达跟前,这小混血就是能立马改头换面,一口一个声情并茂的“哥”,在犯浑的张梅春面前又能一口一声情感充沛的“姨”。基本上凶脸和酷纪队搞不定的胆小老百姓,只要郝美人出马,分分钟就能教对方眉开眼笑敞开心房。 当然,再加上她那口特别能引起本土老一辈们共情的地瓜腔,一声“姨”还没喊出来,对方已经先给她安上了份“自己人”的亲切。 黄腾达一连喝了好几口热水,混乱的脑子这才逐渐平静下来。 郝美人趁热打铁:“黄哥你再想想,这曲姗姗人好、待保健品推销部的老人们也好,可她平时一定有什么比较奇怪的地方,对不?您再好好想一想?” 黄腾达又不太淡定地喝了口热水。 郝美人把语气放得更柔了:“或者说,这阵子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尽管只是有一点点不寻常……” “有。”黄腾达突然搁下水,“有不寻常。” 郝美人:“什么不寻常?” “大概在半个多月前,我们推销部被人投诉了。”黄腾达重重抹了一把脸,“那时我们卖了些保健品给一位常来的阿姨,后来那阿姨的儿子拿着保健品到工商部门去投诉我们卖假药。可郝警,我们的药还真不是什么害人的假药!” 只不过是把普通维生素ABCDE吹得天花乱坠,再以高出市场一倍多的价格塞给了常去的老人们。 “不过我们那边吧,郝警您可能不晓得,和其他骗人的保健品药店又不一样,我们真不卖假药,虽说价格是贵了点,可老人买的时候其实都知道那就是普通维生素……” 都知道? “那老人还愿买?”郝美人咋舌。 “愿意啊!因为能给我们买药的真的都是把我们当成家人的!郝警你想想,那些老人家平日里没地方去,一个个都把我们那小店当成了家。在那里,她们有人照顾、有人陪着说话、一日三餐有人帮着量血压测心率,还能结识一堆老伙伴,一起骂骂不孝的儿子媳妇什么的——王老师有文化吧?分得清好坏吧?她的药拿着医保卡到药店到医院都能免费刷的吧?可她就愿意到我那儿买维生素和钙片,为什么呢?就因为她认可我们的陪伴啊!” “行行行,没说你们不好,”郝美人生怕他这一扯又把重点扯到了天边,赶紧给拉回来,“黄哥,咱现在先不讲这些啊,就讲讲曲姗姗的事……” “我这就是在讲小曲的事!”黄腾达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们的企业文化就是把进门的老人都当成自己的爹妈,小曲做到了,而且做得特别好,她可是我们店里最受老人喜欢的姑娘了。” “可就是这么个姑娘,”黄腾达说着,紧接着话锋又一转,“因为卖了维生素和钙片给一位老太太,被老太太的儿子带了工商局的人过来,指着鼻子骂,还强行要求退钱、要求把曲姗姗辞退……” 郝美人:“辞退?” “对,你说气人不?” “那你们真辞退她了?” “怎么可能?就那风口浪尖的几天,我让小曲先回家歇着,工资照常给她发。大概就这么歇了一星期后吧,店里的老人想她了,我就让店长把她重新喊回来了。” 郝美人跟着黄腾达的陈述一个劲点头,可心里却飞速盘算着:提供家人般的照顾,按店里的要求卖了药,却被老人的家属告发…… 家属,老人的家属…… 刹那间,她脑中灵光一闪:这回的绑架案涉及的,不就是老人和家属吗! “黄哥,我现在有个特别重要的任务得交给你,为了王老师和其他老人,咱好好把这事儿做了,好吧?” 黄腾达登时正襟危坐,激昂万分道:“行,你说!” “你现在就打电话给曲姗姗,别提王老师她们,也别提任何一个老人,就说你这两天有事没法去店里,让她们几个推销员多照看着店里一点。” “行,我马上打电话!”黄腾达拿起手机,在电话薄里找出了曲姗姗的电话,拨过去。 他心理素质不行,可嘴皮子却极了得,这么隔着电话乱扯淡,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电话一拔过去,耳边却传来了一把经典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郝美人心头“突突突”直跳,突然间就觉得不好了:“再打,打给你们店长,问问曲姗姗这几天有没有去上班!” “诶、诶,好!” 电话再拨出去—— “小曲吗?没有诶,我正要问您呢黄总,小曲这是离职了吗?怎么连着三、四天都见不着人影呢?打电话不接,家里也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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