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好像吹响了什么号角,方才寂静诡异的森林一下滚沸一般炸了锅,远近响起无数虎啸象吟,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树上爬的、地里钻的,凡是能活动的动物虫豸都如同疯了一般往此处狂奔。 顾潇然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什么祸林罪人,众矢之的,头顶脚下满是发红暴凸的眼睛,全都张嘴扇翅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分而食之。她一手拎着骨架,左支右绌,没一会就感觉额头双手等裸露出来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不知被那只畜生得手叼走几块肉。 她腾身而起,地面陆行兽好歹再够不着,顶着天上飞啄的鸟兽尽快往南行,只要先放下荧惑脉什么都好说。 方行出几步,前方鸟雀飞虫忽然向两边让开一条通途,露出一道身影。那人突然冒出来,离顾潇然不过几步之遥,夏末时节还披着厚重的藏蓝披风,满头白发比银饰颜色还浅,双眼浑浊,挤在一群深深浅浅的老人斑之间,眼角参差不齐的疙瘩很难说是褶皱还是没擦干净的眼屎。 顾潇然擦一把额角的血,冷笑道:“大祭司,真难为你这么大年纪还大老远跑出来放虫子,果然是老当益壮,宝刀不老啊。” 隔着一条时间线,这个索格一张蜡黄的脸活像已经枯死三年的虬枝,坑坑洼洼,闻言神色没什么变化,更像是根本也再做不出什么生动的表情,皮枯肉皱的嘴缓缓张开,一字一字木讷道:“没用的……这是我们牺牲不少族人才……养出的王蛊。你必须……死在这。” 顾潇然此刻的不解万分真心实意:“你老人家这么帮着乌澹洛究竟为了什么?我们此来也只是为探看几座灵脉而已,还不至于能让贵族如此倾尽一切苦苦相逼吧?” 索格没回答,两只昏花的老眼明显僵直,干瘪的嘴唇一点点朝上下两边张开,发出轻轻的颤声。 蓦地,他喉头一动,嘴里呕吐般吐出大股大股的蛊虫,黑色的虫子洪流般从他嘴里倾泻而下,最先一波直接往顾潇然门面喷射而来。 这情状委实超出一般人的承受能力,顾潇然大骂一声,抬手掌心冲外,一团幽芒从中爆炸开来,冲过来的蛊虫一触及其间,通通消失于无形。 索格嘴中仍在源源不断涌出蛊虫,身体脱力栽下半空,浑身皮肉开始剧烈扭动,有东西在下面钻动,试图破皮而出。眨眼间整具肉.体都开始分解无数黑色小虫从各处皮肉下面钻出来,往森林四周爬动。 系统声音飙高几个八度:“呕!!……啊!” 不止动物,周遭植株内也钻进了蛊虫,挺拔遮天的高矮林木簌簌摇动起来,向着四周与天空暴长,地下但凡体格圆润一点的兽类全都被虬结的各系与枝叶卡进缝隙,窒息而死,尸体很快也被疯狂生长的藤蔓拧成一滩难辨形状的肉糜。 藤蔓枝条向上卷来,也不知得了蛊虫还是得了钢筋铁骨,剑劈不断火烧不焚,有缠身体的有挥鞭抽打的,誓要将顾潇然从天上抽下来。 顾潇然左闪右躲,给傅无凭连画好几副比邻:“速来!这边撑不住了!” 没有回音,那边战况不知如何了。话音未落她便一语成谶,被一条提醒格外粗壮走位格外风骚的藤蔓拽住手臂,从高空生生砸在地上,险些倒过去一口气。 满地枝条与蛊虫一齐围上来,顾潇然翻身扬手,祭出月孛脉挡下第一条,将其一口撕走三尺长,但更多的绞腿锁肩将她按在原地,几条打头的蛊虫马上就要顺着藤蔓蛄蛹过来。 看着它们油光水滑的身子,她反手结印,掌心一点巴掌大的幽微光团顿时水涨船高,边界融为无物,将周遭空气蚕食鲸吞,越卷越大,将围过来的枝条同蛊虫全部齐根剪掉。 全身骨骼吱呀颤抖起来,又是熟悉的筋骨剧痛。但疼痛之外更让顾潇然心惊的是,她体内那种与脉心隐隐相连的直觉倏忽消失了,只剩一潭死水,连结似乎断开了。 月孛脉只有一条,她掠夺走更多力量,脉心那边自然就稀少甚至全无。 简星粲!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放开了手心幽芒,藤蔓霎时触底反弹卷土重来,绞住她四肢将她牢牢捆住,一层层裹套上来,卷成一团没有丝毫缝隙的枝团,将她层层锁在中间。 眼前一片黑暗,顾潇然几乎喘不上哪怕一口气,不仅因为藤条勒紧了她的内脏,也因为她口鼻前连容纳眼睫毛的空间都几近没有了。 系统忧心如焚,满脑袋打滚:“亲亲!那些虫子,虫子又上来了!” 挣扎撕扯间,顾潇然听到一声轻微但是非常清晰的叹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一只手还紧握着骨架上不知哪一根骨头,将其一起带进了枝条团里。 她动弹不得,就差张嘴撕咬枝条了,闻声瞬间愠怒:“祖宗,这种时候就别来文质彬彬叹息那一套了吧,就冲我眼睛上一点像你女儿的地方,好歹帮忙想点法子出来。” 顾业不知哪里的脾气在此时上来了,非但不依,还又叹了一口,居然还叹出了点笑音,笑道:“不怕,乖女儿,已经在帮你用法子了。” 顾潇然也就是一说,闻言奇道:“什么法子?” 顾业没答,没头没尾道:“你说的对,那些仗我立身的人就算了,我这辈子,委实对不起发妻,也没能对得起一双儿女、子孙后辈。” 他声音反常的平静,顾潇然顿时冒出点不好的预感,连同枝条角力都顾不上了,极力想扭过头看他所在的方向:“不……我,我就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反正这骨头也撑不了多久,”顾业笑笑,“就到这里吧。” “到底干什么!”顾潇然喊。 “我当年炼化荧惑脉之前,同琉末做了不少功课。你知道吗?炼化灵脉不止人进去苦炼这一种办法,”顾业道,“还可以让灵脉将人炼化。” 顾潇然感觉自己拉着骸骨的那只手像攥了块冰,夏末秋初冻得人手心发疼。 “荧惑脉就在你袖口里,我知道,我在让它炼化我的神魂。”顾业道。
第87章 系统轻轻道:“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亲亲。” “你……”顾潇然攥紧手指, 让冰凉的骨头卡进自己掌心,牢牢地握住,握得比另一边的本命剑还要紧上许多, 两口勉力把气喘匀, “那剖你根骨的人呢,夺舍琉末还坑死你的人呢,他们怎么对得起你了?十方历代为保血脉研究血魇,违逆伦理纲常将顾氏后人当作猪狗养的那些人呢,他们怎么对得起你我了?” 顾业不语,不知是回答不出,还是神识被生炼, 无法回答。 顾潇然手骨已经几乎同手中骨头嵌在一起,硌得五指生疼, 藤蔓绞得她难以呼吸, 仍要急喘两口气,喊道:“为何偏我必须死!为何偏你必须死!” 这是她心中难以平息的所有诘问,都融在这两句了。 顾业这回终于有声音了, 他苦笑两声,声调有点颤:“我也不知道拔走隐灵脉会将天捅个窟窿, 不知道一切都会被改变啊。” 顾潇然用只能细微动弹的指尖勾一勾, 召荧惑剑切割藤蔓, 荧惑嗡嗡直颤, 也被枝条锁着, 拼命挣动半天只割断半截藤条,不甘地嗡嗡响, 像是急得直啜泣。 她也力竭停下, 转而用另一只手攥紧骸骨:“去他们的吧, 你跟我回十方,我爹娘都死得早,往后你就当我爹,太上掌门,让简星粲做右护法,许化琉左护法,直接把十方整个转到北原当魔门去,有多少穿越者踢多少个,管那么多。” 顾业哈哈乐了好久,气息已经趋于虚弱,最后道:“我知道你不会。” “怎么就不会?”顾潇然问。 顾业:“你不愿意被他人取代。” 顾潇然张张口,无数纵横交错的枝条捆在脸上,仍阻止不住她也开始笑:“你说得对。” 两人对着神经病一样笑了一阵,顾潇然逐渐觉得嘴角发酸,许是被藤条捆久了,抬不起来。 顾业那边好像也岔气了,许久没声音,然后蓦地大笑两声,高声道:“怨的什么,丫头!我是天底下第一个敢炼灵脉的人,我从命如草芥被人轻易践踏,到万人之上,功垂千秋,有什么好戚戚哀哀的?你是我血缘上的闺女,十方掌门,仙家响当当的人物,不需要哭哭啼啼的!” 掌心骸骨无限的凉下去,同时顾潇然袖中缩小版的荧惑脉开始发烫,温度灼人,连着她的皮肤都逐渐滚烫,经过重塑的筋骨咯吱作响,也显现出被炼化一般灼热的温度。 “给你了。”被烫得神志不清时,她听到顾业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是我唯一的血脉后人,荧惑脉被重新炼化后,会去找你的。它们马上就要把虫子喂进你嘴里了,你抓紧。” 顾潇然勉力睁开眼睛,仍旧只有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你怎么……还能说话……” 顾业声气不足地笑两声:“是好事。” 他似乎有些怅然:“你说,我没了神魂,还有没有机会再跟琉末说两句话?” 顾潇然只觉浑身骨头仿佛都被熔进铁水熔化了,嗓子烫得冒烟,张张嘴:“……说什么?” “什么都行,”他道,“如果能再见上面,对面干流泪都是好的。” 顾潇然一哂:“你方才才说……不要哭……哭啼啼。” 没人回答。 她一愣,勾起的唇角摔回去僵在脸上。 身上的温度隐隐退下来了,系统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亲亲……呜呜呜呜呜……那些虫子要过来了!” 顾潇然缓缓松开紧握着骸骨的那只手,翻手往上,指尖艰难地勾住了结实的藤蔓。 一条细小的火龙从她腕骨下钻了出来,摇曳的火苗一燎到藤蔓,就在其盔甲般的外皮上熔出一个洞。火龙张嘴一口叼住顾潇然指尖前方的藤蔓,龙身甩尾猛地一摆,瞬息胀大,地动山摇的咆哮声中猛烈撕扯纵横相连的枝条,摧枯拉朽般一口尽数扯断,扯出一个等身高的窟窿,露出顾潇然鲜红了不少的绯衣。 她一跃而出,骸骨被她拉起来一并带了出来。顾潇然试着将它装进须弥芥子里,一下便成。 上面已经彻底无魂无灵。 蛊虫在血魇火烧一切毁天灭地的攻势下动作终于迟滞不少,外围大小兽类都被大火燎成了炭,粗壮的参天木也收缩枯萎,掉落满地粘黏圆滚的黑虫。这些虫子竟还不死,在火龙喷出的烈焰里扭曲蠕动,仍旧寻觅着附近的活物以寻找寄主。 顾潇然脸上添了不少被勾挂以及抽出的细小血痕,发冠散了半截,斜斜歪在脑后,一双眼一只黑的流墨,一只红的淌血,往日当掌门时糊弄了事的随性懒散再不见分毫,一张脸上写满了犯我者杀。 她跃到火龙脊背上,火龙咆哮一声,载着她腾空而起,底下无数藤条瞬间争先恐后地群起阻挡,蛊虫往外扩散的速度竟分毫不减,这么一会,整片森林几乎都被无穷无尽的小虫控制了,铺天盖地的枝条从外围往内倾轧下来,又被荧惑剑砍断,火龙烧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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