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嘉未说话,将手伸出窗外去。 虽已是三月,可朔方的天气到底比其他地方寒冷,冰凉的雨水敲打在她柔嫩的手心,犹如针刺一般。 长生又道:“当时那样混乱的场景,便是真说了什么,也听不清楚。殿下请节哀。” 谢柔嘉听得“节哀”二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作为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兵,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寻不到,又怎可能留下什么话来。 那封和离书定是提前交代好的,一旦他出了事,就将那封和离书送回长安,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也许,她是想要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可长生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闲聊几句后,一仆从行色匆匆入院中。 那人向她见过礼后,拿眼睛望向长生,欲言又止。 谢柔嘉猜想定是军中之事,道:“你忙你的就是。” 长生应了声“是”,“殿下旅途劳顿,可先好好休息休息。晚上府中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何必如此麻烦,”谢柔嘉不以为意,“晚饭叫人随便送点吃食过来即可。” 长生并未坚持,向她行礼告退。 一旁的文鸢忙上前关了窗子,柔声劝道:“殿下这一路也累了,不如先去床上歇一歇?” 谢柔嘉却半点睡意也无。 她伸手抚摸着手腕的紫檀木手串,不知怎的想方才在人群里瞥见的那抹身影。 倒是像极他的身形。 只可惜,这世上纵然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到底不是他。 谢柔嘉阖上眼睫,一滴泪自眼角溢出,顺着雪白面庞滚落至下巴。 裴季泽…… 她好想再见他一面。 * 书房里。 长生一入内,就瞧见长身鹤立在窗前,浑身湿漉漉的男人。 他不知在外淋了多久的雨,身上的衣裳紧贴在身上,站过的地方都一滩水渍。 长生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得一脸促狭,“我还以为,你至少能坚持个十天半个月,却没想到,你就连半日都没坚持住。” 裴季泽不理会他的调侃,询问,“她,如何?” “她就住在从前的院子里,”长生生怕他着了风寒,一面命人去拿衣裳,一面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你亲自去瞧一眼便知。” 裴季泽抿着唇不作声。 好一会儿,伸手将脸上冰凉的银色面具摘下来搁到一旁,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俊脸。 一缕湿漉漉的墨发垂在额前,遮了半边浓黑的剑眉,左边脸颊上那道多出来的疤痕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增添几分潇洒不羁。 这还是长生头一回见他在外头摘下面具。 本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被人认出来,所以从不肯在人前摘下面具,谁知却听他一脸落寞道:“我如今这副模样,怕吓着她。” 长生闻言,一口茶喷出来。 “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艳色如刀的男人,“就你这样出去大街上转一圈,恐怕全城的未婚姑娘闹着嫁给你。” 这样一个男人,竟觉得自己丑,怕吓着她。 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裴季泽微微蹙眉,“她不一样。” 长生无言以对。 这时随从已经拿了一整套的衣物鞋袜入内。 是从前裴季泽的衣裳,一直保留着。 裴季泽盯着那套玄色织锦绣云文的翻领衣袍,犹豫片刻,还是换了。 换上锦衣华服的男人萧萧如松下风,皎皎似林间月,与那个在草原上教书的清贫先生判若两人。 他扣好腰间玉带,再次询问,“她如何,可还习惯?” “你不都瞧见了吗?”长生挑眉,“挺好的。” 裴季泽沉默良久,低声问:“她,可有问起我?” 长生斜他一眼,“你既打定注意不肯与她相认,又要管这些做什么。” 他抿唇不言。 半晌,拿起桌上的银色面具戴好,起身告辞。 长生忙叫住他,“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一块用晚饭?” 他摇摇头,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长生长叹一口气。 * 大雨稍歇。 裴季泽并未出城,而是去了一间胡人开的小酒馆。 这儿是他第一回来朔方时遇见谢柔嘉的地方,这一年多来,时常会过来坐一坐。 今日下雨,酒馆生意不好,一个客人都没有。 酒馆的掌柜正准备打烊,只见一脸戴银色面具,风姿卓越的男人入内。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搁在柜台上,“劳烦老板替我煮一壶酒来。” 掌柜的盯着他脸上的面具瞧了片刻,终于认出来眼前如世家子弟一般打扮的贵公子,就是那个十天半月来一回的教书先生,忙应了声“好”,将他迎到平日里常坐的位置。 片刻的功夫,掌柜就将煮好的酒送来。 大抵是嫌弃店内气氛太沉闷,他开口问道:“公子怎这么晚还不回去?” 裴季泽道:“回去也是一个人,索性出来坐坐。” “说的也是啊,这种天气与其在屋子里,倒也不如出来坐坐。” 裴季泽不置可否,抿了一口热辣辣的酒。 酒是当地人酿的酒,算不得什么好酒。 来这里吃酒,本也不是为了酒来。 不过是故地重游,缅怀过去。 裴季泽抚摸着空荡荡的手腕,想起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她同卫昭一同出来这里吃酒。 一向酒量差的少女不过几杯酒下肚,就有了七八分醉意。 他趁着卫昭出门见人的功夫,将人拐到后院去。 醉意昏沉的少女紧紧抱着他,将手腕上的紫檀木手串戴在他手上,不知对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 他全部当了真……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五脏六腑好似着了火。 最后一杯酒吃完,裴季泽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抬起眼眸向柜台望去,顿时愣住。 只见门口柜台旁,一袭绯翻领袍,作男子打扮的女子正吩咐掌柜煮酒。 吩咐完后,并未留意他的女子径直走到与他相隔三张桌子的位置坐下。 原本要走的男人又重新坐回去,偷偷地打量着她。 酒馆没有生意,掌柜的舍不得点太多灯,只有顶上悬了一两盏灯笼。 橘黄色的暖光笼在她身上,给她添了几分寂寥惆怅。 她冒雨来此,是为缅怀卫昭吗? 片刻的功夫,掌柜的送了温好的酒来。 眉目如画的女子托腮望着外头的夜色自斟自饮。 她酒量还是同从前一样差,两三杯酒下肚,雪白的脸颊似染了两抹胭脂,愈发明艳动人。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醉意氤氲的女子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起身。 裴季泽生怕她出事,下意识跟着站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她突然回头朝他望来。 裴季泽立刻背过身去,屏息听着身后的动静,手指不自觉微微蜷缩着。 醉眼迷离的女子望着昏暗逼仄的角落里那抹格外高大的身影,不自觉地向前走去。 就在她快要靠近时,对方突然大步朝外走去。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她一把捉着他微凉的衣袖,声音微颤,“裴季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8 01:48:50~2023-12-20 23:2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琛忱臣尘嗔趁衬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819392、FranFF 10瓶;香香大漂酿、源气少女 2瓶;草莓酉酉、春生.、琛忱臣尘嗔趁衬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裴季泽沉默良久, 哑着嗓音开口,“公子,认错人了。” 认错? 怎么可能认错! “裴季泽, 你便是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谢柔嘉望着眼前戴着银色面具, 只露出一截冷硬下颌的男人, 逐渐地泪盈于睫。 这世上她可能认错任何人,唯独不可能认错他! 原本要走的裴季泽听到这句话,再也挪不动自己的脚,转眼看向窗外。 屋外还在下着雨, 湿冷的水汽不断地透过窗子的缝隙钻进温暖的小酒馆内。 半晌,他哽着嗓子道:“真认错人了。”说着拨开她的手,可站都站不稳的女子扑到他怀里, 紧紧箍着他的腰, 把脸贴在他心口,委屈地抽噎起来。 就像幼时,她每回受了委屈,总要扑到他的怀里哭一哭。 可自从十五岁开始, 她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抱着他, 躲在他怀里肆意地哭泣。 再也走不动道的男人微微红了眼眶, 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低声哄道:“好了, 别哭了。” 柜台后。 正在拨弄算珠的掌柜不时地拿眼睛瞟向不远处抱在一块的两人。 大胤民风开放, 断袖分桃的人也不是没有, 当众搂搂抱抱的却还是头一回见。 这也就罢了,那穿红袍子的美少年, 竟主动亲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公子。 这少年, 倒是极奔放…… 早知就多点几盏灯了, 这样瞧得也更加真切些。 正愣神,已经挣脱出来的公子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搁在桌上,温声道:“借掌柜后院一用。” 掌柜忙点头,“后头第三间是干净的。” 他微微颔首,拥着快要挂在自己身上的美少年去了后院。 小酒馆里又静下来,只剩下屋外淅沥沥的雨声。 裴季泽一出屋子,寒冷裹着细雨扑面而来。 怕怀里醉得昏昏沉沉的人冷着,裴季泽弯腰一把打横将她抱起来,借着廊下微弱的灯光,入了掌柜所说的屋子。 屋子里黑灯瞎火。 他抹黑将她搁在床上,想要去点灯,一向最怕黑的女子生怕他走了,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裳不放,把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颈窝里,抽噎着叫他的名字。 一句句“小泽”,叫软了裴季泽本就硬不起来的心肠。 他轻抚着她微微颤粟的背,低声哄道:“再哭,明日醒来眼睛就会疼,就不美了。” 幼时她哭,他总爱拿这句话哄她。 她每回听了,总会停下来。可这回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哭得愈发厉害。 有些无措的男人伸手摸向她的脸,也只摸到满手冰凉的泪水。 裴季泽只好将她抱坐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直到她哭累了,才停下来,哽咽,“他们都说你死了,叫我去看你,可我不相信。我的小泽一向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怎么会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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