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立刻握住谢柔嘉的手,扬起一张小脸笑,“阿念也想!” 谢柔嘉看着她一张单纯的笑脸,想起自己曾几何时受骗兴许也是这幅模样。 她嘴角微微上扬,“也好。” 裴季泽总是骗她,不如她也反过来骗骗裴季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 东宫。 明德殿。 今日是中秋节,朝廷休沐三日。 可裴季泽一早就被叫到东宫商议河北道水患一事。 今年雨水多,夏训来势凶猛,黄河之水倒灌入河北道与江南道靠近黄河的州县内。 眼下河北道御史赵博广请求赈灾的奏疏雪花片似的堆满太子案头。 其实议来议去,无非是两个问题。 一是如何治理黄河水患。 二是赈灾的银钱。 这两样,偏偏都是大难题。 大约议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 脑仁发疼的谢珩吃了一口茶歇了口气儿,瞥了一眼同样是一脸疲惫的裴季泽,旧事重提,“和离的事儿考虑得如何?” 正在揉捏眉心的男人指骨一顿,神色淡淡:“没考虑过。” “你——”谢珩恨不得操起手旁的砚台砸他脑袋上去。 一旁的许凤洲低低笑出声来,就连齐云也在憋笑。 裴季泽此人,若是想要哄高兴,能把人哄卖了。 若是想要气一个人,能把人给气死。 若是想要算计人,那只能求那人自求多福。 谢珩轻哼一声,“既然不肯和离,那就好好待她。若是让孤知晓你将她一个人丢在公主府过中秋节,看孤怎么收拾你!” 他“嗯”了一声,“会的。” 谢珩这才道:“都散了罢。” 顿了顿,又道:“好好想想河北道之事,递一份奏疏上来。” 裴季泽等人起身告辞。 待行出明德殿,许凤洲一脸凝重,“对于江南道御史任职一事,云川如何看?” 原先的江南道御史沈时目前正在家中丁忧,是以由赵博广暂代江南道道御史一职。可如今河北道水患严重,赵博广自顾不暇,要求辞去暂代一职,请朝廷尽快派新的御史过去接任。 天子欲遣派江贵妃的侄子,岳阳县侯江行之任江南道御史。 而太子却属意曾有治理黄河水患经验的登州刺史安道和任江南道御史。 两人就此问题争执不休,多次不欢而散。 裴季泽道:“若是能去江南道亲自走一遭,自然能是最好的。” 许凤洲深以为然,“只是殿下如今离不得长安。上一回下江南,长安城内却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有人刻意地阻断长安城内的消息,若是这一回再去,兴许——” 说到这儿,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两年,早就不理政事的天子开始频繁地往朝中各部安插江氏一族的人,想要将太子手中的权力分出来。 旁的倒也罢了,江南道的税收乃是整个大胤至关重要之地,万不可落到江氏一族手里。 可太子终究还不是天子,有些事情圣人一旦施压,他亦没有法子。 裴季泽对此事并未多言,道:“今日中秋,先过完节再说。” 说到中秋节,许凤洲爱拿话刺人的毛病又犯了,笑,“旁人不都说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实在不行,云川你夜里在床头跪一跪。记住,跪时一定要显得真诚,能跪石子就不要跪地板,要表现得哀戚一些,最好能跪上一夜。次日安乐公主一觉醒来,瞧见云川你双目通红得跪在床头,便是心肠再硬也要软上三分,定要关怀一二,云川你借机哄一哄,抱一抱,两人不就和好了。” 裴季泽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看来许侍从颇为精通此道,都是经验之谈。” 许凤洲的笑僵在嘴角,说了句“活该安乐公主不要你”后拂袖而去。 裴季泽抬头望望天,朝宫外走去。 候在宫门外的锦书忙迎上前去,问:“现在是回家,还是去公主府?” 裴季泽道:“先去一品斋。” 一品斋是长安最大的点心铺子,今日是中秋,买点心的人较平日里多了几倍,偌大的铺子里挤满了人,队伍都排到门口来。 安乐公主平日里最爱吃这里的雪衣豆沙与玫瑰花糍,从前公子每回入宫,总要买一份带给她。 锦书知晓自家公子不爱人多的地方,道:“公子不如在马车里等,我去买便是。” “无妨。” 他说着已经下马车朝着铺子走去。 锦书见状连忙跟上过去。 铺子里人山人海,几乎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众人一瞧见一袭紫红朝服,如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乍然出现在铺子里,生怕脏了他似的,皆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清冷疏离的郎君倒是个极接地气儿的,认真挑了几样点心后便去排队结账。 直到那气质如兰的美貌郎君出了铺子,里头的人才反应过来,低声议论起来。 ”方才那位不是裴驸马吗?成婚那日我见过。” “我也见过,就是裴驸马。这般风流俊美的人物,也不怪安乐公主爱惨了他,不仅为他敛了性情,还主动为他纳妾。” “可我听说那安乐公主生得倾国倾城,反倒是那花魁比着安乐公主一个天一个地。哎,这样一位美貌风流的郎君,莫不是眼睛有恙?” “谁知道呢?” “……” 正议论得热闹,一生得清秀的少年上前呵斥,“都胡说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忙不敢言语。 “锦书。” 清冷疏离的男人叫道。 那少年这才悻悻地离开。 铺子里的百姓一见他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又交头接耳。 “这裴驸马人瞧着冷,脾气倒是极好。” “你不是长安人吧,那你不晓得,他啊,从前可是被安乐公主评为长安最风流雅致的郎君,事情得从三年前说起……” “……” 马车行出一段距离,铺子里的议论声还不断地往耳朵里钻。 锦书拿眼睛偷偷觑着自家主子,他低眉敛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骨的紫檀木手串,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人瞧见的是安乐公主为公子纳妾,说是爱极公子,可外头的那些人又哪里晓得,安乐公主如今恨极公子,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公子如今就跟个怨妇似的,夜夜独守空房。 明明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公主好,可到头来,最恨公子的也是公主。 也不知今日过节,公主肯不肯同公子一块回去…… 马车出了一品斋,又去永春巷买了一份糖炒栗子,才驶向公主所居的开化坊。 两刻钟后,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那包栗子也被剥好了壳。 锦书下马车去叫门,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喜道:“公主已经随夫人回家了!” 一路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神色微动,道:“回府!” 马车匆匆往府里赶。 好在开化坊离家并不远,马车很快地在家门口停下。 还未停稳,裴季泽就已经下了马车。一入府,裴夫人身边的婢女迎上前来,笑道:“公主此刻正在正院内与夫人吃茶。夫人怕公子扑了个空格,特地叫奴来迎一迎。” 裴季泽随她入正院,还未入屋,就听见里头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像是在玩叶子牌。 裴季泽朝锦书伸出手,把栗子拿过来。 锦书忙把栗子递到他手里,疑惑,“您不是给公主买的?”屋里那么多人,恐怕一人吃两个就没了。 他并未作答,拿着栗子入了屋子。才入内,就瞧见屋内坐了七八个女眷,正围在一块玩叶子牌。 他的眸光越过众人,落在踞坐在上首,连叶子牌都拿不好的女子身上。 今日阳光明媚,一袭绯红齐胸襦裙,生得明艳夺目的女子像是踞坐在一团暖光里,显得文静又乖巧。 她正微微蹙着眉尖,雪白的指尖点来点去,也不知要选哪一个。 裴季泽就站在那儿瞧着她,直到裴夫人发现他,笑,“三郎你快过来替公主瞧瞧,公主快要将钱输光了。” 原本正在思索出哪张的谢柔嘉听到动静,猛地抬起眼睫来,见是他回来,微微眯起眼睛。 他这时已经大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像是将她拥入怀中似的,伸出手臂绕过她,从中抽出一张搁在案几上,“出这个便好。” 屋子里的人原本还担心她会不高兴,颇有些紧张,生怕她甩脸子走了。 谁知她却并没有,微微地侧过脸,轻咬着唇,倒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诸人皆放下心来。 大房二房的嫂嫂打趣,“这下可好,三弟一来,咱们恐怕要给公主送钱。” 眉目似雪的男人温和道:“输了算我的。” 其他人皆掩嘴笑。 谢柔嘉微微低下头,看似害羞,眼底却一片冷意。 他这时从袖中取出那包板栗搁在台面上,阿念一瞧见吃的,眼神就亮起来,忙伸手拿了一个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三哥哥买的板栗竟还是剥好的!”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裴季泽微红的指尖上,那儿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栗子香气。 她抬起眼睫看他一眼。 他垂着长睫望向她,眼底流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其他人你一个我一个拿着吃起来,唯独谢柔嘉没动。 眼看着栗子就要没了,裴季泽瞥了一眼阿念。 阿念立刻拿了一颗递到谢柔嘉嘴边,“公主嫂嫂快尝尝!” 谢柔嘉没张嘴。 一向固执的小姑娘就一直举着手,这时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朝她望来。 裴夫人一脸关心地问:“公主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谢柔嘉摇头,将阿念那颗栗子含了下去。 眉头微微舒展的男人低声询问,“还玩吗?” 谢柔嘉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裴季泽道:“今日中秋,用了晌午饭再回去?”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微微颔首。 裴夫人只当他夫妻二人和好,心底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因是过节,全家人都在一块用晌午饭。 饭后,一家子又围坐在一块吃茶说话,欢声笑语不断。 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中秋的谢柔嘉一时出了神。 她的自己父母贵为天地间最尊贵的人,可每一年的中秋节,几乎连话都不怎样说,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宴请群臣,然后等宴会散后,各自回宫。 而裴氏一族到现在也未能洗脱罪名,除却裴季泽,其余人皆为庶民,却这样高兴。 这世间,人与人怎能差那么多? 谢柔嘉心底说不出的难受,直到有人将一块月饼搁在她手里,才回过神来,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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