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用她所能之极,竭力转着脑筋。 便知此时,知知听见—— “母亲在说什么。” 一道清凌凌的男声就那么猝然落在她的身后。 与霜天的西风一同,吹的知知脊背一寒,思绪也七零八碎了。 知知看见,一众仆奴都躬身敛色,仿佛周遭都冻寂下来,只有老夫人眯了笑眼,冲着那声音招招手。 知知此刻不能转身行礼,只能把头埋到了地上,搂着沉甸甸的匣子的手越发使力。她知道,大约是殿下回来了。 玄黑的皂靴便就这么携着二两西风从她身侧经过,以知知匍匐的视角,只能看到锦袍上玄奥莫测的蟒纹。 知知满脑子都已是:这是能救她爹的人,她得想法子求他。
第3章 恩典 “知知,给殿下沏茶。” “是。” 老夫人有令,这道命令一敲打在知知的头顶上,知知就一点不含糊地应了,甚至于这声“是”,都是不必过脑子的。 从前养在深闺的娇娇小姐,当久了仆婢,也能服服帖帖地伺候人了。 但因方才拜的太低,跪的又太久,知知起来的时候脑袋发晕,腿也踉跄一弯折。 好在,知知很快稳了稳身子。 萧弗撩袍,隔着红木桌案与老夫人并坐,知知则放下了匣子,在一旁的矮脚曲几上煮茶沏茶,而后奉着翠阴阴的翡翠盏,端到了萧弗面前。 雪素霜白的肌理与绿玉的润光相辉,知知姿态盈盈,老夫人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殿下请用。”知知开口,声音也是生来甜柔的腔调。 知知虽然不能抬头直目殿下,却不知怎么的,正盯见了殿下漫不经心搭在腿上的那双手,那真是修长瘦劲,赏心悦目极了。 萧弗注意到她的视线,貌色更为冷肃。 知知却是这会儿才发觉,这竟是她第一次给摄政王敬茶,隐约记得这半年来摄政王殿下来的几次,在此间伺候的似乎总不是她。 以往知知定然觉得这样最好不过,可而今看摄政王殿下,那就是一尊发光的菩萨呀,菩萨只需要稍稍洒下一星半点的佛光,她阿爹就能沉冤昭雪,她就又有家了。 自然不免懊丧起来,此番既是老夫人指津在前,算不得知知造次,可她连个脸熟也没混上,这怎好开口相求呢。 知知只能窃窃地朝老夫人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可摄政王殿下也在这个时候与老夫人说话了:“母亲,今日儿子坐一会儿就得走,下午要与勤序商议京州官道修缮之事,明日再来陪您和小别用午膳。” “总是回来坐坐就走,像什么样子,你的家是在宫里,在朝堂,还是在这王府?”老夫人皱了眉,语气很有些愁郁,一个眼神也顾不上分给知知了。 这时候的老夫人便只是个想多与儿子聚聚的母亲罢了,知知有些心疼,小公子萧别是老王爷的妾室的遗腹子,到底与老夫人没有血脉的牵连,老夫人膝下子息又单薄,再没有别的亲生亲养的子女了,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府里。 萧弗垂眸,道:“儿于国朝不疚,于母亲却有愧,让母亲受苦了。” 老夫人哪里挨得住这一套,连连摇首:“罢了罢了,我都随你,你当初要扶六皇子登基,我也都没拦你,你要当摄政辅政,娘也任着你,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婚事——” “母亲,”几乎不容老夫人说完,萧弗起身,正色时便有一身骇人的肃杀。萧弗对老夫人道:“此事,休要再提。” 老夫人无言,只攥手以微不可查的幅度轻锤了两下桌子,平下气来,“知知,茶凉了,再给殿下换一盏。” 方才知知端上的茶萧弗就一口未呷,这会儿上了新的怕也不会用,但知知定是不会置喙什么的,只乖乖复去斟茶分杯。 可这回,没等知知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做完,萧弗就同老夫人说了声告退,径自离去了。 自始至终,高高在上,不可亲亵,似一片眼风都吝于付与知知。 摄政王一走,老夫人便也不要知知立侍左右了。 知知快步回到了茶水房,今日还需打理新到府上的一批龙凤团茶,任务可不轻。 那厢,厅堂中,屏退了众人,单只剩连嬷嬷一个奴仆。 她为老夫人松动着肩骨,想起知知离去时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款摆而动时即便有意端庄,也有着一股子惊心动魄的风情。 只可惜,殿下不喜欢,连嬷嬷道:“起先您与老奴说,那王四姑娘虽是不打紧的人,但寻簪一事却要谢她,正巧为您最后鉴定了一次知知的忠纯之心,老奴还高兴了一阵呢,哪晓得殿下他当真半点心思也没。” 按理说那王四姑娘的谢礼,若是送给王府,门房收录下来,便会放在库房的最最角落吃灰罢了,若是送给府里一个丫头,那只管随意往那丫头手里一送也就是了,自然也不会有似今天这般郑重的规仪,绝不可能经了老夫人的手。 今日种种,不过是老夫人寻的一个契机罢了。 老夫人道:“知知这孩子生的虽娇艳,却是个最不作妖的,且再看看吧。” 她当初一眼相中了知知,她生的貌美,出身清白,若一入奴籍就进了王府,人也是干净的。这才让人分到了府中,带在身边观察,又特地选了个出身相近,性子灵通的婢女与她同屋训导她。 老夫人也无奈,寻常人家的娘亲而为儿子纳妾,自然不会以小妾娇美为首要条件,可摄政王府则不同,大周的这位摄政王出了名不近女色,还是世子时就不见有通房,至今连用人都只用小厮。 这样的郎心似铁,自然要最绝艳的姝色去撼动,别的那都是后话了。 既然成不得婚、娶不得妻,如今她也不图别的,只图萧弗能在家中多淹留一阵,最好能给她留个后,她也不会计较什么嫡庶之出了。 “我让她想法子求长陵,一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能耐受我的嘉奖,左右我都给她兜着底了,二呢,也存了些无奈之至的卑陋心思,你说一个美貌罪奴,要怎么才能重重僭越,求她的主子为亲人伸冤呢?” … “你我罪奴之身,纵往府衙门口击鼓鸣冤,都是僭越了,要先杖责八十才可陈情,老夫人这回能准许你去求殿下,当真是天大的嘉奖了。”房中,朝露亦慨叹。 “我知道的,当初刚进府的时候,姐姐就告诉过知知,进了王府,就不能存着妄念。” 知知心里清明着呢,那会儿她就思考过,学那些志士“死谏”的法子可不可行:八十棍子落在她身板上,那她定是半口气儿都不剩了,还谈什么伸冤,何况那还只是去县衙,刚进府的她与摄政王殿下、与老夫人中间,那可隔着不知道多少个八十棍子呢! “是啊,”朝露点头,“如今却不是妄念了。” 她竟有些羡慕。 朝露想起了老夫人刚命人领了知知来与她同住的时候,就警醒过她,若知知瞧着是个不安于室的,她便什么都不必再教她,只管立时报上来。 不安于室。那时候知知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能安什么室呢,也自然只有殿下的未来妾室了。 将尽的油灯明明灭灭,知知和朝露躺在一张大榻上,中间摆了一条长几,便能分放两床褥子。 知知今日理完了新进库的龙凤团,将茶叶筛过一遍,妥善贮存,取用起来便可方便不少,这样一日下来,手指上都是清朴的茶叶味。 知知不禁闻了闻指尖。这便想起了摄政王殿下的那双手,殿下的手生的好看,就是太大了,知知比划了一下,和他的手掌相比,自个儿的就像是十岁稚孩的手似的。 这样的一只手,要是掐上了脖子,岂不是断无什么反抗挣脱的余地了,知知忽然把自己吓的直一哆嗦。 这时候,油灯突然烧尽了,仿若小小一尖火苗,彻底被黑暗的大口吞噬。 也就是因着快烧尽了,知知才没有急于在爬上榻前就吹熄这盏灯而已。 “知知,你想好了吗。”黑暗中,朝露忽问。 知知还没适应黑暗,两眼一抹黑地问:“想好什么?……姐姐可是想问知知,有没有想好求到殿下面前的法子?” “是,也不是。”朝露翻了个身,面朝知知侧卧,看着她:“是问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去取悦殿下,让殿下喜欢你,对你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有求必应这个词落进耳里,和一声旱雷似的,一下子炸开了知知的记忆。 知知很快想到了朝露姐姐说过的—— “男子只有榻上才会对女子百依百顺,下了榻呐,那都是做不得数的。” 知知立刻慌张起来:“为何、为何要让殿下喜欢知知,对知知百依百顺?” “痴儿!”朝露道,“我问你,若有个不相干的人说他要死了,要你匣子里的五两银子救命,你给是不给?若是我罹患重病,缺你这五两药钱,你又给不给?无缘无故,殿下帮你作甚!” 知知犹豫道:“可是,若是阿爹没有入狱,有人缺五两银子救命,不管是谁,知知一定会给的。” “姐姐若是生病,那知知只能…晚一点见到爹爹了。” 其实给不给并不是打紧的,朝露笑道:“你看,你这不是很懂亲疏有别?” 她掖好了被子,心府也有点冷。 老夫人赐的恩典,从来不是帮知知的爹翻案,否则只消与殿下知会一声,殿下又岂会在这样小小的要求上违逆母命。 她的恩典,一直是要知知做妾呀……! 朝露知道知知是不愿意做妾的,可是知知能做的,也只有摄政王的妾而已。 知知呢,这会儿干躺着,还没有消化朝露的话,困惫连翻上涌,指教眼皮都沉沉耷下了,但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听着朝露匀长的呼吸,也不知朝露有没有睡去,唯恐扰破她的一枕眠梦,便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还是朝露率先再度开口。 “知知,你可知,为何今日这样的恩典,单单只有你有,我却没有么?” 其实这个问题知知很早便想问朝露的,只是怕朝露姐姐想起家人难过,这才一直没提,这会儿便顺着接道:“为什么……?姐姐一贯最能哄老夫人开心的,姐姐若讨这个赏,老夫人定然也会帮你。” 朝露摇头:“我家人都已流放,流放最苦之处,不在于苦寒蛮荒之地本身,而在于漫长的道途,就算得幸召回,多半也死在路上了。” 知知将将领会了一些,朝露却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只有貌美如你,才能讨殿下欢心,让他听你的话呀!” “我……?” 知知脑中千回百转,不知怎的,一下就遐想到了假山后朝露姐姐软若无骨地攀附着那位世子,与他相拥的娇态。让殿下欢心,是要与他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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