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度过了最危险的高烧,开始喝新药方。 身体平稳了,之前被药效强压下去的后遗症终于慢慢显露出来。 她开始了不喝药就咳嗽,一吃一喝就想吐的日子。 新药方能滋养明窈的脾肺脉血,乍一大刀阔斧地改药,还没几天她就小脸吐得煞白。 好不容易在新年养出来的红润全都还回去了,身上都没几两肉。 或许是因为三个人经常监督明窈服药的原因,明窈现在看见他们三个就下意识觉得头晕恶心。 喝药都喝不下,更逞论最重要的药浴温养。 沈大夫对此也没办法,这是体弱之人在被良药改善身体筋骨时的必经过程,想治疗亏空的身体,除了慢慢养熬别无选择。 也不知道明家以前给明窈吃了什么,让她亏空至此。 于是他们就让蒲叔公出面求到了司羡元那里。 司羡元指骨敲着案面,对蒲叔公道:“让沈大夫想办法改改药方。” 蒲叔公也很无奈:“沈大夫试过了,但作用寥寥,究其根本是明姑娘身体里有久经的寒凉作祟。” 司羡元道:“她在哪?” 蒲叔公没反应过来:“什么?” 司羡元:“带路。” 此时正是晌午,明窈躺在床榻上。 中午的药已经煎熬好了,苦药味从案几上传过来,她不舒服地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只露出脑袋。 泼墨似的黑发绸缎一般散在床榻上,身体的主人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有些虚弱,像是易碎的瓷娃娃。 靴子踩地的脚步声从门口响起。 明窈看到一道赭红银蟒衣袍的袍角。 她微微抬头,见到司羡元站在塌边,低眸打量着她。 明窈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她手忙脚乱地踢开被子,一不小心露出穿着雪白棉袜的脚,被衾中间是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腕。 她挣扎着起身行礼,司羡元摁住她的肩膀。 手掌的力量透过冬袄衣布料传过来,他好似没怎么用力,她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那是你的药?”司羡元指着案几,瑞凤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明窈点了点头。 司羡元端起案几的药,示意她坐起来。 明窈听话照做。 他走近,忽然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指腹用力,强硬让她张开口。 明窈脸颊的手感很像温润的鸡蛋,又白又滑,又很软。几乎吹弹可破,嫩得像豆腐,这么一捏就立刻浮起了红印。 司羡元稍稍动了动指腹。 没等明窈反应过来,苦涩的药汁就被灌进她嘴里,被迫吞咽下去。 司羡元手指点了几下她的背部穴道,明窈咳嗽着,吐也吐不了,一眨眼的功夫药汁就通通流进肠胃里。 想吐的感觉翻涌而来,明窈难受地想咳,双手扒拉着他的手,眼尾泛着红意,司羡元又在她背部点了两下。 一下子止住她的呕吐感。 明窈怔愣了下,有些懵懂茫然地放下手,黑眼睛柔软湿漉地望向司羡元。 跟随而来的沈大夫和蒲叔公也都震惊地停在原地。 等了会,见明窈真的不吐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敬畏钦佩。 司羡元放下瓷碗,唇边勾着几分薄笑,漫不经意道:“这不就喝下去了。” 这哪有什么难的,一力降十会。 沈大夫眼里微微带光,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大着胆子试探性地提议道: “没想到在下和蒲叔苦恼已久的问题被大人轻松解决,在下实在钦佩!在下不才,不知从今日起,明姑娘的每日用药能否由大人亲自掌管?” 他是个极其有医德的人,司大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就相当于解决了明窈今后温养身体路上的最大难题,在他看来简直妙哉! 蒲叔公吓了一跳,急忙去看司羡元的脸色。 “沈大夫,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司羡元盯着他,面上不见善意。似是觉得可笑荒唐,他轻扯了扯唇,懒得过多停留,拂袖回去忙公务了。 见他走了,蒲叔公忙道:“沈大夫,你怎能指使司大人做事!” 沈大夫正给明窈把脉,闻言一脸莫名:“司大人不是同意了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同意了! 蒲叔公无奈至极,看了看沈大夫,又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明窈,忽觉难言的疲惫。 他总感觉,这一个屋子加上司羡元四个人,就没有一个人的脑回路在一条线上。 也罢。 蒲叔公寻思,司大人的手法无疑是灌药的好手,就算他今日不可能愿意,明天后日大后日再请他来一趟就是了。 司羡元宫务缠身,盯明窈喝药的任务最后落到了姜婆子身上。 明窈勉强适应了新药方,慢慢喝能喝下去,但姜婆婆还是忧心不止。 她喝了药,就一点饭都吃不下了。 姜婆婆给后厨塞了点银子,让厨子每日搭配药膳做点清新可口的菜式留着给明窈,但明窈只吃几口便吃不下了。 这边是新药方的第二个副作用,涨胃。 喝药进程不顺,药浴就没办法开始。 姜婆婆扶着明窈每日出门走走,但她体力不支,走不远就喘,试了几日姜婆婆也没办法,再次向沈大夫求助。 沈大夫给明窈开健胃的药方,但明窈也喝不下。 最后沈大夫再次求到司羡元那里。 司羡元正在书房看地方递上来的折子。 春闱临近,虽还有一段时间,但朝廷已经着手准备。各个地方都上谏推举人才,学子也有,担任考官之职也有。 乱花迷眼,这些折子在递到皇上案头前,全都得经由他之手来筛选。 不是个轻松的活。 司羡元边看边扔,书房墙角堆了一地,偶有一两个才能留下来。 沈大夫敲门的时候,他正好看到最后一个。 额头隐隐作痛,司羡元脸上没什么好神色,眼里有几分厌怠。沈大夫进来说明来意,话毕书房内一片寂静。 沈大夫小心翼翼地抬头:“大人?” 司羡元撂下最后一个折子,折子拍在案牍上发出闷闷的砰声。他理了理衣袖,起身往外走。 沈大夫诧异:“大人,您是要出府……” 司羡元道:“不是吃不下饭吗。” 沈大夫:? 司羡元昳丽俊美的面上带着几分风雨欲来的沉冷,勾起唇道:“给她饿三天,就吃得下饭了。” 沈大夫:??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忙不迭跟了上去。 司羡元再次去了趟偏院,但没停留太久。 皇宫派了太监急召他进宫。前阵子被司羡元丢进牢狱的几个偷奸耍滑的老臣这会非要找他诉冤清白,仗着在朝堂的资历老闹得沸沸扬扬。其中一个领头老臣更是直接说: “那司氏小人不过是个没根的阉人!你们都听一个阉人执掌朝廷,社稷迟早要完!” 这话说得过于大逆不道,但也正是许多臣子心里的真实想法。 如今宦权当道,宦倾朝野,说得好听是为皇上分忧,说得难听点,这朝廷不就是被阉人掌握在手里了吗? 司羡元听闻此事后冷笑一声,阴沉着脸出了府,显然动了肝火。 他离府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明窈喝了药就没了胃口,回榻上休息。 很快就到了晚膳时间,明窈还是不想吃饭。 姜婆子先把晚膳先热着,等她饿了再端过来吃。 虽过了年,但冬日才过去一半,寒冷仍在。 夜幕渐临,气温一点点低下来。 明窈手脚冻得冰凉,甚至冷到身体痛疼的地步。怀里抱着汤婆子也不管用,寒冷的冬日好像要把她的血肉都冻起来。 住进司府以后的每晚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明窈翻了个身,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她有些饿了。 她还没用晚膳。 轻轻换了一声姜阿婆,没听到回应,明窈撑着从床塌坐起来,抱起汤婆子,扶着墙壁慢慢出去寻找热在炉锅里的晚膳。 出了门,夜色已然降临,路上的仆从都少了许多。明窈独自摸索着来到小厨房,看到炉锅旁边有个看守火候的仆从,炉上的晚膳却不见踪影。 明窈轻轻咦了声。 仆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姜婆婆方才说晚膳剩到现在口感不好,会坏肚子,厨子正好还没走,她去托厨子熬一碗新的红枣莲子粥过来。” 明窈说了声谢谢,乖乖坐下来等着。 炉锅里有银丝炭火,丝丝缕缕的温暖传递出来,明窈坐近了些,伸出手来驱寒。很快一张脸蛋就被烤得红扑扑的。 隔了会,她听到后厨门外有脚步声。 以为是姜婆婆回来了,明窈起身打开门,却看到熟悉的赭红色衣袍刚回到府里。 一抬头,夜色明月里,司羡元那双瑞凤眼就朝她看了过来。 没等明窈反应,司羡元就微微蹙了下眉:“你为何在此?” 明窈道:“用晚膳。” 话音落下,小厨房的门被推开,姜婆婆正好端着红枣莲子羹碗进来,见之一愣,先行了礼,随后把羹汤给明窈端过来: “快趁热吃。” 明窈坐在小木圆桌旁边,刚拿起银箸,司羡元就随之坐在旁侧不远处。 看守炉锅火候的仆从钻进后厨,片刻后端着数碟精致温热的膳菜放在小圆桌上。 明窈这才意识到这个仆从守着炉锅是为了等司羡元回府的。 他一般不在这里用膳,而是在乌藤堂里自己吃。今日是回府太迟,才会到小厨房来。 倒是明窈借了他的便宜。 明窈问:“大人,您宫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司羡元瞥她一眼,一时没答。明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僭越了,就听见他淡声道: “解决了。” 明窈想了想,把红枣莲子羹瓷碗往他那里推了推。 司羡元拿起银箸,没动。 明窈坦诚解释道:“大人您先喝。” 司羡元眉梢微微扬了扬,没说话。没几秒,仆从就端着一碗浓香的羹汤过来,放在司羡元面前。 他收了目光,夹了藕片咀嚼,动作有些慵懒。 过了会,他才懒懒地道:“本官有,不抢你的。” 明窈:“……” 她把羹汤挪了回来。 可以看得出,司大人心情不错。 大概他又杀了人,事情解决得很好。 司羡元用饭不喜下人伺候,姜婆婆和仆从皆默契地退下带上门。 剩下明窈独自坐在司羡元身侧不远处。 她盯着一桌美味晚膳犯了难。 明窈有些苦恼,花了三秒的时间来思考该不该跟着吃。 她吃惯了清粥药膳,口中整天都有淡淡药味,看着这一桌子美味膳食难得有食欲。既然司大人没说不许,那就是默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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