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话说得干脆直白,不留一丝情面。 陆涟心死死抓着魏浅禾的手,传递着深深的恐惧。 魏浅禾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强出头,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劳烦问一下,明日所有人都得出场吗?一夜……一夜都得伺候军爷吗?” 英娘还没开腔,周围先有一群年长的妇人“嗤嗤”笑了起来:“小娘子说话还这么文绉绉的呢,听惯了那群老爷们粗口,倒是许久没听到有人问话还要加上劳烦二字呢。” 又有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吗,养在南方鱼水人家里头的小娘子天真着呢,既然沦落到此了,可不是一夜伺候到天亮吗,小女娘俊俏勾人,估计到时候就属你门前排队的人最多了……” 她未说完,周围又一阵窃窃私语的轻笑,另有一人大声反驳道:“欸,那可不一定,那群大老爷们什么时候守规矩排过队,隔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来了新鲜人儿,他们若是见到小娘子这样的大美人,恐怕我们门前都得挂白灯了。” 调笑的话越说越过分,魏浅禾作为被调侃取笑的对象,对她们言语中的未来恶心不止。 她不明白,同为沦落至此的女郎,她们也曾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一朝跌入泥泞,为何想的不是同情怜悯有着同样遭遇的可怜人,却只是如同旁观者一般嘲讽轻贱。 她们的心,都已经被这污泥染透,彻底死了吗? 英娘打断她们的喧嚣议论,轻咳一声道:“别吵了,明日暂且只挑四人跟着,放心,有老人儿带着你们,其他四人等着下回吧,不过也不会太晚,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可以再多几日适应适应。” 是好消息,却也不算太好的消息。 此行一同到达此地的几人面面相觑,尽皆面露哀色。 西柳村外,孤身一人立于林间的顾沧恒放飞手中信鸽。 柳樟传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两行字。 阅后即焚,顾沧恒展望远去的鸽子。 原来钩云就是宋青乔,他已经长成如此英朗的男儿郎了吗? 十几年未见,宋青乔,你还能记得我吗?
第22章 商议 ◎我去吧,我愿意去◎ 沉沉黑夜,月朗星稀,躺在草席上的魏浅禾久久难以入眠。 这是她在西柳村过的第一个意识清醒的夜晚,八个人挤在一处方丈之地,必须腿蜷缩着才能躺下。 但这,也比外头那些宽敞亮堂的屋子强。 从头顶透光的小窗里不停传来外间的哭笑辱骂声,轻则是男女间打情骂俏的不齿情话,重则是鞭打叫骂的淫/秽诨语,一声声不堪入耳,搅得人心潮起伏,思绪混乱。 魏浅禾脑子飞速运转,拼命想如何才能摆脱明日接客的命运,忽闻这些嘈杂喧闹中,一点隐忍克制的啜泣。 她的心一动,扭头去找。 却见盈盈月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泪,只是那少不经事的小姑子忍不住,最先发出了哀婉哭声罢了。 魏浅禾的心沉下去,茫茫无所依。 当初从京城走出来的女眷统共十三人,魏氏占了一半,经历过那次刺杀后,魏氏剩余五人,沈家、王家剩下三人,她们牢牢绑在一起,被投入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这个世道不公,女人们受牵连沦落浮尘,命运随家中男子的荣辱起落,她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哭泣。 陆涟心最先开口说的话:“英娘让我们自己决定明日接客的人选,大家商议商议吧。” 起先,没人接这个腔,只是哭声又多增加了几位。 后来,有蚊蝇般小小的声音胆怯道:“我不想去。” 许是知道说了无用,她说完,哭声更大了几分。 旁边女郎也哭着道:“谁又想去,谁还能想去吗?” 众人皆泪眼婆娑,无语泪先流,此时,一个声音率先道:“我去吧。” 魏浅禾看向陆涟心,却见她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温柔道:“我去吧,我愿意去。” 魏浅禾怔怔道:“涟心姐姐……” 陆涟心坐起身,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我随着郎君过来,他死了,我便已是寡妇之身,没有那许多忌讳,即便破了身,也没有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无所谓的。” 她见魏浅禾神色哀伤,还想着要宽慰她的心情,道:“我虽嫁与王郎,却也不是自愿,日日欢好犹如上刑,如今想来,与明日将要面对的也不无不同,这副身子本就肮脏,所以对我来说,早就习惯了,没事的。” 魏浅禾握着她的手,满腹反驳之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会无事,怎会没有所谓,对一个女子来说,承欢于不同男人身下,日日同没有感情的男子欢好,连最起码的,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生活的意趣与希望又在哪里? 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她知道陆涟心也不想。 但她在想着牺牲自己。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受我魏家拖累,诸位才沦落至此。” 魏浅禾一路都没认过错,她认为父亲魏长海无罪,他是受淑妃所害,才亡了魏家。 一切都是淑妃的一己私欲,所以要怪,也是怪那些上位者滥杀无辜。 但今日,看着眼前一个个柔弱无依的苦命女郎,她觉得自己错了。 即便父亲是受奸人所害,但眼前人皆是因父亲这件事无辜受了连累,包括那些惨死在刺客手中的人,也是因淑妃执着追杀自己引起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又怎可说魏家一点错都没有。 “我会想办法救大家,即便救不了,明日,也是我去。” 陆涟心抓着她的手一紧,刚想出言阻止,却听沈家女郎开口了。 “还是我去吧,既已入了此地,逃是逃不掉的,我已是半老徐娘,撑不住几年了,你们做姑娘的,还是往后靠一靠吧,虽说不知能护你们到几时,但能晚一天面对,总归是好的。” 沈如玉是沈家大娘子,来的路上便一直是一个人默默守在角落的性格,很少与人说话,魏浅禾没想到她此时会站出来说这番话。 魏浅禾的二婶,魏氏旁系的二娘子温香云也哽咽着说道:“是啊,还是让我们这些年长的先上吧,早也嫁过人了,这事儿没什么好怕的,浅禾你与兰湘还是清白小娘子,能躲就先躲一阵儿吧。” 魏兰湘便是旁系所出那位小姑子,听婶娘如此说了,心头的石头暂且落下,却又为自己苟且偷生产生的庆幸而羞愧不止,眼泪落得更凶了。 “凭什么嫁了人的就得去,要去你们先去,我可不去。”脾气暴烈如火一般的女郎开腔,气势惊人,魏浅禾这才发现,这么多人里头,就她没哭。 陆涟心劝道:“大嫂,她们都还年幼,我们,我们反正已是不洁之身,何不救她们一救。” 王家大娘子戚乐瑶不满道:“要当圣人你们自个儿当去,休要拉着我陪葬,你家二郎待你刻薄,你自然不在乎这点名节,我的大郎爱我敬我,这辈子,我定是要为他守节的,就算最后还是要受那屈辱,我也定要带那辱我之人去阎王爷那儿报道。” 陆涟心没成想她做着这鱼死网破的打算,惊道:“大嫂,你不要命啦?刺杀军爷罪加一等,王家人可就都活不了了。” 戚乐瑶嗤笑一声:“我都要死了,还管得了旁人死活,大郎肯定是愿意陪我去的,他若知道我受辱,恐怕生不如死,不若大家一起去黄泉,来世还能做夫妻。” 陆涟心欲言又止,想要劝说,却又无从劝起,甚至内心还有点羡慕嫉妒大嫂的烈性与洒脱。 他们夫妻恩爱,与自己自是不同,曾在王家侍奉公婆时,她就佩服戚乐瑶的胆气,直率痛快,从来只在意自己的感受,是从在娘家起就受到宠爱呵护的结果。 而自己,胆小怯懦,遇事只想要逃避,受尽欺负,也是活该。 六人都已表态,剩下两人,皆是魏氏女眷,她们一个是三房和离归家的庶出女儿魏雨荷,一个是二房原本待字闺中,正要出嫁的嫡女魏宝珠。 她们俩还未说话,二婶温香云先开了口:“雨荷,宝珠她,宝珠她还是个清白姑娘,本来都相好了人家,过几日就成亲嫁到旁人家去了,就差那么几日,你可怜可怜她,多给她点时间吧。” 魏雨荷面无表情,残留着泪痕的眼睛却说明她并非无动于衷。 “那我就不可怜,我就活该吗?早知和离归家会是这个结局,我还不如死在外头,何必跑回来受这个屈辱,婶娘别拿这个逼我,良心这玩意儿,谁有谁后悔,我嫁人走了这一遭,什么都看开了,跟情字沾边儿的都是狗屁,我们两家这样远的亲戚情分,更不值一提了。” 温香云想是没想到她这样冷情,不悦道:“就算是各家出一个,你家三房也得站出来了,我们二房可是出人了。” 魏雨荷笑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婶娘这么主动站出来原来不是心疼浅禾呀,只是不舍得自己家这个黄花大闺女罢了,以退为进,倒是耍的不错。” 温香云被戳穿,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说话呢,如此不敬长辈,怪不得被夫家休弃,没脸没皮跑回娘家。” 魏雨荷冷笑:“婶娘休要胡说,我是和离,并非休弃,二者天差地别,莫要损了阴德,颠倒黑白。” 她又看向始终躲在温香云背后的魏宝珠道:“宝珠宝珠,不愧是二房的掌上明珠,真羡慕妹妹啊,还有如此好的阿娘护着,若说可怜,起码在场只有你们母女二人亲缘尚在,还能互有依靠,可怜的是我们形单影只,这辈子只能靠自己。” 魏宝珠咬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别说了,我去不就行了。” 温香云大惊失色,不由自主伸手挡在她前头,仿佛此刻就要有人来抓走她的宝珠一般。 “笨丫头你说什么傻话,这话能随便乱说吗?逞强不是这时候……” 魏宝珠抱着她,哭道:“阿娘,够了,已经够了,您护宝珠长到如今年岁,无病无灾,吃穿不愁,宝珠心满意足了,就算躲过明日,关在这里头,又能躲到何时呢?认命了,我已经认命了。” 温香云薄唇微张,呆愣如鹅,随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大吼,抱起魏宝珠哭喊道:“我的宝珠,我的宝珠啊……” 魏雨荷不耐大喊一声:“行了,别哭丧了,我从头至尾也没说过我不去,不就那点事儿吗,你就留着你家宝珠在后头吧,看看等几日能不能等出造化来。” 温香云如获重生,欣喜地拉起魏雨荷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让你妹妹受苦,你会有福报的,一定会的。” 魏雨荷嗤笑一声:“哼,福报?在这里能有什么福报,我等着呢。” 温香云得偿所愿,也不管魏雨荷如何奚落了,捧起魏宝珠的脸替她擦干净眼泪,嘴上道:“丫头别哭,过着过着你就明白了,只要活着,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的,别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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