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陛下有此联想,臣女荣幸之至。”菱歌莞尔一笑,脑海里却想起了五年前的事,这问题折磨了她这么久,这一刻,她好像得到了答案。 “阿瑶,陛下杀爹爹,也是无奈之举……他要师出有名,只能如此……爹爹不怪他,你也不要怪他,更不要替我报仇。只是可怜了你们,要受这么多苦了。爹爹这一辈子,不负天下,只是负了你们啊!” 父亲,他在提到您的时候,似乎真的没有恨意,反而有些释然。这一刻让我相信您说的,您也许是对的…… 可情非得已,便能视人命如草芥,把忠臣当作垫脚石吗? 菱歌眼眸微寒,静静的看着陛下。 陛下感受到了那平静而冷寂的目光,他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听得门口响起了清脆的声响。 “好无知狂妄的女子!”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许久未露面的皇后走了进来,她身边跟着一位妙龄女子,想来方才说话的就是她了。 皇后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头发花白,皮肤也不复光滑,皱纹爬了满脸。她微眯着眼睛,手紧紧的扣在身边女子的胳膊上,想来是眼睛不好看不真切路的缘故。 菱歌随着众人一道站起身来,行礼道:“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笑笑,很是温柔端庄,道:“都起来吧。” 陛下站起身来,从那女子手上接过皇后,扶着她坐在自己身侧,道:“当心。” 皇后没说话,只是敛了脸上的笑意,款款坐下身来。 宁贵妃极恭顺道:“娘娘。” 皇后看也没看她,只道:“你也坐吧。” 宁贵妃道了声“是”,便在陛下另一侧坐了下来。 霍初语倒不似宁贵妃如此谦恭,反而有些嫌恶的避过了身子。 皇后身边那女子也不急着落座,只上下打量着菱歌,道:“早听说沈家的姑娘生得极美,只可惜美则美矣,却是个不懂规矩的。” “公主!沈姑娘如此,也是事出有因,话赶话的赶到这里了而已。”宁贵妃解释道。 那女子看了宁贵妃一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菱歌望着那女子,瞬间便明白了她的身份,她便是宝庆公主,当今陛下的幼妹。陛下待兄弟皆残忍,唯独对这个小妹体恤有加,说是兄长,倒更像是父亲。 陛下惯着她,可不代表她能为所欲为,更不代表她能随意欺侮宁贵妃。 左右她已在陛下面前现了眼,也不怕再得罪一个公主。 菱歌不卑不亢道:“臣女自问出身低微,自然不如皇家贵胄懂得规矩。公主是金枝玉叶,自然强过臣女百倍。” “你敢讽刺本宫!”宝庆公主杏眼微挑。 “臣女不敢,也无讽刺之意。不过是公主心中有愧,才会以为臣女是在讽刺公主。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臣女只管得了自己的心,管不了旁人的。” 宝庆公主冷笑一声,走到菱歌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道:“好一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本宫今日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什么是……” “姑姑!”太子突然开口。 郑儿一愣,忙低声提醒道:“殿下……” 太子却像是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来道:“今日是我的大日子,姑姑只当是给我个面子,饶过她吧。” “殿下该知道,本宫一贯喜欢驳人脸面。” “若是臣呢?”陆庭之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正色道。 宝庆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方恨恨的收敛了目光,转身走回了自己位置上坐着。 菱歌抬眸看向陆庭之,他神色淡然,好像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朝着陛下等人行了礼,道:“臣来晚了。” 陛下摆摆手,道:“不要紧。” 皇后含笑看了身边的宝庆公主一眼,道:“也就庭之治得住你。” 宝庆公主没说话,可脸上明显没有不快之色。 皇后说着,看向陆庭之,道:“是了,这沈姑娘可是庭之的表妹。庭之素来是个护短的。” 陆庭之道:“娘娘面前,臣不敢不公允。” 皇后笑着道:“去吧,没得站在这里,怪累的。”她说着,又看了宝庆公主一眼,见宝庆公主低着眉,她也就没再多言,只是笑。 陆庭之道了声“多谢娘娘”,便径自走到了菱歌身边坐下。 宝庆公主见状,不觉蹙了眉,陛下和皇后也难得的相互看了一眼。 陆辰安微微皱了皱眉,可想着许是陆庭之怕旁人再为难菱歌才会如此,也就渐渐舒展了眉头。 杨妍侧头看向杨惇,只见他神色淡然,才略略安下心来。 太子缓缓坐了下来,郑儿伸手去扶他,他却甩开了自己的手,郑儿眸色微变,形容却仍是温顺的模样,收回手来小心翼翼地在太子身后跪好。 陛下看了一眼站着的菱歌,道:“庭之既不喜欢你站着,你便也坐下吧。” 菱歌道了声“是”,便坐了下来。 任谁看了这场面,也知道宝庆公主待陆庭之的心意,陆庭之这个时候坐在她身侧,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菱歌心里想着,不觉多看了他一眼,他倒是神色如常,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也好。 菱歌浅浅一笑,身子状似无意的向他近旁靠了靠。 陆庭之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在了菱歌近旁的地方,身子也就不自觉的朝着这边移了移。 菱歌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又将那茶盏放下。 她唇上的胭脂便浅浅淡淡地在那杯口留下了一抹痕迹,红红的,像是心上的朱砂痣。 陆庭之多看了那茶盏一眼,虽未开口,唇角却勾出了一抹弧度,又很快敛去了。 宝庆公主远远看着,只觉心里堵得厉害,连手中的茶盏都要捏碎了。 菱歌勾了勾唇角,很是满意的抬起头来,欣赏着宝庆公主气歪了的脸。 “有意思么?”陆庭之淡淡道。 “有意思。”菱歌莞尔一笑,道:“表兄喜欢吗?” “喜欢。”他不觉勾起唇角。 * 此事已了,接下来便是再惯常不过的流程。 所谓选妃,自然是要看姑娘们的言谈举止、才情风貌。 此时天色已沉了下来,杨敬站起身来,笑着道:“临近年关,臣有一大礼要送与陛下、娘娘和两位殿下。” 话音未落,便听得“轰”的一声,一抹烟花在空中炸响,瞬间便将整个亭子照得亮如白昼了。 “啊!”宋将离轻呼一声,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父亲宋九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当即便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了。 可从在场众人的神色中她也看得出,他们对她的鄙夷之色。 还好,受到惊吓的姑娘不止她一个。 有的姑娘经不得吓,当即便花容失色,她们的一举一动也就被陛下看在了眼里。而举止端庄,面无怯色的姑娘亦然。 杨妍面不改色,只微微抬眸看着漫天烟火,浅浅一笑。 陆盈盈和宋雅芙勉强稳住了心神,她们劫后余生般有些后怕的相互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菱歌,只见她低眉吃着面前的茶点,好像根本没听见那轰鸣声,也懒怠看这漫天烟火似的。 太子已无心看这些,他只一盏接着一盏的饮着酒,目光偶尔落在菱歌身上,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一如这烟火。
第26章 处子 烟火渐渐沉寂下来, 可众人的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 想到也许经此一事,陛下心中可能已有了太子妃人选,想要参选的姑娘们便蠢蠢欲动起来。 酒过三巡, 她们有的由父兄带着给陛下敬过了酒, 妙语连珠又不失分寸的说了敬酒词,有的献上了技艺,或弹或舞,好不热闹。 趁着无人在意,菱歌悄悄站起身来, 沿着六棱石子路出了亭子。 只一墙之隔,便是热闹纷杂与安静黑暗的界限。 宫中虽早已上了灯, 可因着此处偏僻, 便只有每十步一盏的宫灯照明, 像是无数星子, 一路的亮下去,却并不刺眼,反而朦朦胧胧的,宛如隔着纱。 菱歌从前虽不常进宫, 却也来过几次, 宫里的摆设结构多年不变,凭着记忆,她也能很轻松的在这黑暗中游走。 她记得……再往前面走,就到长春宫了。 菱歌脚下不停, 心却渐渐揪了起来。 她脚下一顿, 见四下无人, 才继续朝前走去。 果然,走到石子路的尽头, 转过假山,长春宫便在眼前了。 这里僻静得很,宫门紧紧锁着,连“长春宫”的牌匾都寥落得紧,闲闲的挂在门廊上,借着月光,能看出上面积了一层薄灰。 没有宫灯,也没有守卫的人,也就只有这一座冷寂的宫殿而已。 菱歌心里发酸,脚下也如灌了铅水一般,挪不动步子,只是静静的望着这牌匾。 五年前,这里可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啊! 而如今,所有的记忆都连同那个寥落的人一起,被锁在里面了。 倏地,里面隐隐传来笛声。 “太子……哥哥?”她的嗓音有些哑。 没有人回答她,只是笛声,也只有笛声。 “沈姑娘。”有人在她身后唤她。 菱歌一惊,赶忙收敛了心情回过头来。 “高公公?”菱歌方才在宴席上见过他,他是陛下身边的掌事太监高潜。 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做事已十分老道,也正因此,才能被选在陛下身边侍奉。 高潜道:“此处偏僻,沈姑娘大约是走错了路,奴才特来引姑娘回去。” 菱歌道:“我正愁不知如何回去,有劳高公公了。” 高潜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便转过身去,引着菱歌向前走去。 菱歌跟在他身后走着,心里却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的抬眸觑着他的神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了,似他这般常年在宫中浸淫的人,自是不会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的。 菱歌只能硬着头皮随他一道回到了避水亭。 她有些不安的坐回位置上,盘算着若是陛下问起,她该如何作答。 果然,陛下见高潜回来,便道:“事情可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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