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潜点点头,道:“陛下放心。” 陛下幽幽问着,声音隐在了骤然响起的丝竹之中。 菱歌见他远远的看了自己一眼,赶忙低下头去,还好,陛下并未问起她。 “既然知道怕,就该收敛着些。” 陆庭之冷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菱歌捏着果子的手顿了顿,含混着道:“我不爱看这些,便出去透透气。” 陆庭之没说话,目光却扫过陆盈盈等人兴奋的脸。 菱歌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抢白道:“应天自是比不得京城繁华,我虽没见过这些,可私下里却是更爱安静的。” 陆庭之把玩着手中的酒盏,道:“是么?” “自,自然。” 菱歌来了京城没多少日子已出去逛了好几次,说出这话来便有些心虚,还好,陆庭之并未问下去。 菱歌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宋九安带着宋将离等庶女走了过来。 宋雅芙警惕地攥紧了衣裙,陆盈盈忙护在她身前,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宋九安停在宋雅芙面前,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道:“丢人现眼!来了也不知道要去向父亲请安吗?没得让旁人笑话!” 宋雅芙自小被责骂惯了,一见宋九安,再有主意也全都忘了,只怯生生道:“是父亲要赶我出门的。” 陆盈盈不敢忤逆长辈,便只恨恨的瞪着他。 宋文清站起身来,温言道:“兄长,这里是宫里,再如何也不该在这种地方教育孩子,更何况,这件事也并非错在雅芙一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九安有些急躁,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陆辰安和陆予礼都做好了准备,若是他再有什么出格之言,他们就算落个不顾孝悌的名声,也要把他按到陛下面前。 “宋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陆庭之淡淡看过来。 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目,就足够众人胆寒了,连在献舞的舞伎都险些乱了步子。 宋九安赔笑着道:“庭之啊……” 陆庭之眸子一寒,宋九安赶忙改口道:“陆大人,雅芙这丫头气性太大,我不能不管教她啊。” 陆庭之看向他,道:“宋大人如此说,是来问我陆家的罪了?” “不,不是,当然不是!”宋九安否认道:“陆家替我照顾女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此次是特来感谢的,特来感谢的……尤其是要感谢陆大人呢。” 陆庭之道:“我未曾照顾,不敢居功。倒是两位叔母很是尽心,宋大人要谢,也该谢她们。” “这是……自然。”宋九安不情愿的看向苏纨和宋文清,堆着笑脸道:“多谢苏夫人和小妹。” 苏纨道:“宋大人不必客气,我们也是尽尽做长辈的本分罢了。” 宋文清白着脸道:“兄长也该收敛着脾气,这样冷的天,无端地把孩子赶出来,若非陆家帮扶,雅芙连今日来赴宴的这身衣裳都凑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道:“若非陆家上下关怀,只怕今日让众人笑掉大牙的就是宋家了!” 宋九安这才细细打量起宋雅芙的衣裳首饰来,发现她从头到脚的行头果然都是新制的,而且价值不菲,远比宋雅芙在宋家时穿得体面。 宋九安面上有些讪讪,倒是他身后的宋家庶女们羡慕起宋雅芙来。 宋九安官职不大,在京官中只勉强排得上号而已,因此宋九安虽宠她们,却也没有多少银子给她们花用,平日里她们也算是掐尖,将宋雅芙这个嫡女远远的比了下去,如今瞧着,却大不如她了。 宋朝颜幽幽道:“难怪长姐不愿回来,姑母待她也太好了,不说旁的,便是她头上这支紫玉钗,便是我们不能有的。” 宋将离赞叹道:“是啊!” 菱歌听着,心里一咯噔,刚想打岔,却见陆庭之的眸光已然一黯。 他望着自己,唇角凉薄的勾起,看得人心底发寒。 “陆……”菱歌一语未了,他便已站起身来。 众人见他起身,都住了口。周遭的空气也因此而凉了几分。 “宋大人,”陆庭之陡然道。 “是!”宋九安下意识的应道,全然忘了自己是陆庭之的长辈。 “本官近来总觉得周遭聒噪得紧,不知大人能否为本官解忧?” 果然是陆庭之,不怒自威。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宋九安却已汗流了满面,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这……容我想想……”宋九安道。 陆庭之淡淡道:“大人尽可慢慢想,只是本官一向没什么耐心。” 宋九安道:“下,下官想好了……下官这就带这几个不懂规矩的丫头回去。” 陆庭之没说话,自然也就不算反对。 宋九安见状,忙道:“你们两个多嘴多舌的东西!还不快随我回府去。” 宋将离和宋朝颜不明所以,可有了宋木樨的前车之鉴,她们算是怕陆庭之怕到了骨子里,便顺从着道:“是。” 三人正要离开,却听得陆庭之道:“还有一个人,大人怕是忘了。” 宋九安忙应和道:“是,是……雅芙,还不走?” 宋雅芙不愿,道:“可是……” “庭之……”宋文清不安道。 “三叔母放心,宋大人是个懂事的。”陆庭之道。 宋九安看向道:“妹妹,你就放心吧,我回去以后就把雅芙供起来,一个指头都不碰她!” 宋文清听着,才略略安下心来,冲着宋雅芙点了点头。 宋雅芙无可奈何,只得随着宋九安去了。 菱歌心中盘算着如何向陆庭之解释,见他没有为难宋雅芙,才略安了心。 突然,宋雅芙不知怎地身子一歪,那鬓边的紫玉钗便砸在了地上,登即就摔成了三段。 宋雅芙俯下身子,捧起那紫玉钗,难过得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 “菱歌……我还不了你了……”她嗫嚅道。 菱歌正想开口,却听得陆庭之拂袖道:“碎了倒干净。” “庭之哥哥……”宋雅芙委屈道。 陆庭之却再没看她。 菱歌冲着她摆了摆手,她才站起身来,缓缓离开了。 * 经此一事,菱歌也再没了看歌舞的闲暇意致,只想着挨到宴席结束,只怕要使尽浑身解数,也不知能不能把陆庭之哄好。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侧目,打量着陆庭之的神色。 可他垂着眸,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他周身冷厉的厉害,仿佛全身都在写着“靠近者死”几个字。 也是,当他想收敛情绪的时候,便没人能走近他的心。 如果真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便是菱歌。 趁着夜色,菱歌将案几之下拢在袖中的手悄悄向着陆庭之的方向移过去,陆庭之似乎没有察觉,他的睫毛微动,像是掠过了一阵微风,很快又遮住了眼底的颜色,显得晦暗不明。 菱歌的手指在月色之下显得越发白皙腻人,她的指甲上染着淡淡的红色,像是刚掐过胭脂花的花尖。 她刚要靠近他,却听得陛下道:“少衡,你来晚了。” 陆庭之一抬眸,只见菱歌不知何时已抽回了手指,怔怔望着来人。 梁少衡?有意思。 陆庭之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道:“梁厂公贵人事忙。” 梁少衡横眉冷扫,道:“东厂为陛下办事,不敢懈怠,自然比不得陆大人清闲。” 陛下笑着打圆场道:“你们两个都是忠臣,何苦一见面就掐起来?” 皇后笑着摇摇头,倒是宝庆公主娇嗔道:“梁厂公可是榜眼出身,又在御史台待过,陆大人再说不过他的。” 提到“御史台”这三个字,梁少衡背脊微微有些僵硬,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宁贵妃和菱歌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又似有不忍一般,很快避开了目光。 梁少衡自然察觉不出菱歌的眼眸,他只是静静的望向宁贵妃,眼底静默流深。 陛下倒是像看不出他的脸色似的,大笑着道:“宝庆说得是啊。” 菱歌不由攥紧了拳头,她虽不知梁少衡为何会沦落至此,可她知道,他铁骨铮铮,无论他在庙堂之上,还是在泥沼之中,都不会变。 “来,陪朕喝盏酒。”陛下兴致很高。 梁少衡没接那酒,道:“奴才素来不喝酒。” 他自称奴才,可行事却全然不似奴才的模样,起码,奴才不会拒绝陛下赐的酒。 陛下也不恼,只笑着道:“今日不同,该喝一盏。” 陆庭之见他不为所动,便冷声道:“梁厂公是要扫了陛下的雅兴吗?” 梁少衡道:“陛下要奴才喝,奴才自然没有不肯的。只是喝完这盏酒,奴才想请陛下移步,奴才有要事要与陛下说。” 陛下含笑道:“好说。” 梁少衡见状,便接过那酒盏,一饮而尽。当即脸便涨得绯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高潜赶忙伸手去扶他。 梁少衡却一把甩开了他,道:“这么点酒,不算什么。” 陛下当即大笑起来,抚掌道:“朕就说,这世上哪有不喝酒的?那不是成了圣贤了?” 梁少衡的脸色又红了几分,眉头微蹙着,虽没开口,却看得出他已十分不悦了。 陛下也不再逗弄他,只缓缓站起身来,道:“走罢,朕随你去。” 他说着,又看向陆庭之,道:“庭之也一道去吧。” 梁少衡正色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 陆庭之亦同时出声,道:“东厂之事,臣不便……” 陛下笑着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朕拗不过你们,你们想如何便如何吧。” 两人同时道:“多谢陛下。” 皇后道:“陛下,这宴席……” 陛下道:“若有兴致便再喝些,没兴致散了也就是了。” “是。”皇后应道。 宁贵妃道:“陛下,臣妾与沈家姑娘投契,想留她在宫中住一日陪臣妾说说话。” 陛下摆了摆手,道:“皇后做主便是。” 言罢,便与梁少衡一道去了。 梁少衡回头极冷漠的看了陆庭之一眼,便再也没有停下脚步。 他好像瘦了许多,衣袍也显得宽大不合身,走在陛下身侧,就像是一抹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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