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依然紧闭,陆庭之并不推殿门,只在一旁的窗户上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朝着里面使了个眼色。 菱歌看了他一眼,便犹疑着朝着里面看去。 因着没有风,帷帐都闲闲的挂下来,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地上零零散散的散落着很多衣物。 淡淡的,阵阵旖旎之气袭来,这是…… 菱歌屏住了呼吸,她太熟悉这味道,曾经,她与陆庭之便是如此。夜夜如此。 “唔……” 殿中传来女子的轻呼,这声音极克制,却又带了一丝撩动人心的意味。 菱歌面色一红,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猛地回过头来,想要和陆庭之说话,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人了。 “陆……”抬起头来,见陆庭之正顺着石阶向下走着,她忍不住轻声唤道。 他脚下不停,只是腰背笔挺的向下走着,背影说不出的挺拔伟岸。 菱歌不敢再耽误,赶忙轻轻掩住窗子,朝着他追去。 陆庭之头也不回,可脚下的步伐还是忍不住放缓了几分。 菱歌凑在他身边,道:“我不知道陛下也在……今日是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次。” 陆庭之道:“你欠我的多了去了,拿什么还?” 菱歌一愣,她倒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拿什么还?肉偿? 她说不出口,便只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欠你的银子,我会想法子还你的。我在宫中有月例,也有赏钱,等我慢慢凑够了……” 陆庭之挑了挑眉,道:“沈菱歌,你若当真想在这宫里待着,我绝不会拦你。” 他言罢,便拂袖向前走去。 菱歌忙跟上去,撒娇道:“大表兄,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我不该把你送我的东西给旁人,也不该不辞而别,可我有我的理由。你是知道我的。” “上元节。”他突然开口。 “嗯?” “你的话,留在上元节再说。”他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 “上元节我要当差。”菱歌在他身后道。 陆庭之仿若没听见似的,步履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宫门之外。 菱歌见他出了宫,已没法再追,恼道:“不听人把话说完就走,上元节你就空等着吧!” * 天色已渐渐晚了下来,整个宫廷都陷入了沉寂。自然,在它的角落里,各有各的欢愉,可站在外面,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份除夕夜的喜悦之意。 这一瞬间,菱歌突然懂了她母亲曾说过的话。 “宫就像一方琉璃棺材,外面看着再如何好看,到底也是棺材,冷冰冰的。” 菱歌只觉心里有些寂寥,她不后悔入宫,却也实实在在怀念那些曾经的日子。 她将袖中的钥匙拿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还好,今夜还有故人陪着她。 * 菱歌笑吟吟地去司膳司找了些现成的点心,司膳司的女史们虽与她不熟识,却都知道尚食局新来了这样一个人物,见菱歌生得脱俗,待人又和气,便都有了几分喜欢,虽不至于与她亲近,却也都不难为她。 有个女史还拿了一壶酒给菱歌,道:“都是自家姐妹,新温过的,拿着吧。” 菱歌笑着道:“我正想讨一壶酒呢,刚巧姐姐就给了我。” 那女史笑着道:“去吧,守岁哪能不喝酒呢?” 言罢,她便笑笑,与一众女史推搡着去了。 菱歌将那壶酒在食盒里放好,又将随身的小铜手炉放入食盒中细细封好,方朝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长春宫吗?那里可是整个紫禁城里最好的地方,院子宽敞、陈设精妙,太子殿下又是最温润的一个人,将来啊,你姐姐就要住到那里去。” 那时她还是谢瑶,乳母抱着她,笑吟吟的看向她的姐姐谢瑛。 可谁都没想到,谢瑛到底没住进去,而长春宫,如今也变成了紫禁城最落魄萧条之处。 长春宫的宫门上闲闲的挂着一把粗重的锁链,菱歌将食盒放在地上,双手托举着那锁链,她虽有钥匙,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那门锁打开。 里面隐约传来笛声,这笛声倒并不潦倒落魄,只是听着有些寂寞。 菱歌轻轻把锁链放在地上,提起食盒,快步走了进去。 * 长春宫中倒比她想象得要好上许多,陈设一如往常,虽略显陈旧,却依旧干净整洁。 雪打宫灯,一片白茫茫,假山上也覆了雪,山顶上端坐着一个男子,他背着身,朝着月亮的方向,闭目吹着手中的笛子。 他着了一身月白色圆领锦袍,月色之下,衣袖上的纹饰闪闪发光,那是用银线绣了的青竹。风卷起他的衣袂,一片雪落在他肩头,那笛声便停了下来。 而他,也旋即睁开了眼睛。缓缓回过头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菱歌,没有想象中的诧异,他只是很平静的望着她,浅浅一笑。 菱歌没想到,经历了这样多,他还能一如当年。神色温和,眉眼蕴笑,让人望之便想与他亲近。 菱歌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赶忙行礼道:“殿下,奴婢……” “阿瑶,你回来了。”他的话说得很斯文,可那只攥着笛子的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连眉眼也染上了一层薄雾。 “殿下,我回来了。”她红了眼眶,很灿然的笑着。 “孤记得,阿瑶骄傲,从不唤孤殿下的。”他说着,顺着假山走下来,来到菱歌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菱歌望着他,见他平安康乐,唇角忍不住颤抖起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水却早已顺着她的脸颊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他浅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道:“阿瑶是阿瑛的妹妹,便是孤的妹妹啊。” “太子……哥哥。”菱歌缓缓开口。 朱灵封笑着道:“如今,孤的封号是‘襄’。” 他说着,扶着菱歌朝暖阁走去,道:“外面冷,进去说吧。孤自己生了铜炉,很是暖和。” 菱歌听着,只觉心疼不已,道:“太……哥哥。” “‘襄’这个封号孤很喜欢,脱衣耕种曰‘襄’,若当真能放归田野,才是孤所愿的。阿瑶不必避讳。”他很耐心地解释。 菱歌道:“襄王哥哥这些年……受苦了。” 朱灵封摇摇头,诚恳道:“孤还活着,便不算苦。父皇的帝位本就是伯父让给他的,孤当时就劝过父皇,只是父皇被权势所迷,不可放手,如今还给伯父也理所应当。只是苦了你……苦了谢少保和阿瑛……” 菱歌神色有些黯然,道:“时也命也,我的家人的确无辜,却无一人怪襄王哥哥。襄王哥哥未作错过任何事,那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他说着,将门帘掀开,道:“不是银炭,仔细你的哮症。” 菱歌抿唇一笑,道:“襄王哥哥小瞧我了,如今白炭可都奈何不了我了。” 她说着,便走了进去。
第33章 往事 浓重的煤灰味迎面而来, 直呛得菱歌睁不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是……”菱歌咳嗽着,憋得脸颊通红。 朱灵封蹙了眉, 扶着她走了出去, 道:“你在外面等等,孤把桌椅搬出来。” 菱歌反手攥住了他的衣袖,道:“这是……黑炭?” 连市井百姓都不爱用的黑炭,如今,他们竟给他用吗? 菱歌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望着他。 朱灵封极轻松的一笑,伸手揉了揉菱歌的发顶, 温言道:“孤没事。” 言罢, 他便转身走了进去。 菱歌站在门廊之下, 抬头望着房檐, 只觉心里凉薄得紧。 当初陛下在南宫被囚时,多亏有孙太后和朱灵封多番照拂,才能活下来。而当今的太子殿下,当时是景泰帝的眼中钉, 也多亏朱灵封衣食住行都与他在一处, 他才能留下一条命。 可是现在,他们还有谁记得当初的千恩万谢呢? 她正想着,朱灵封已走了出来。 他搬了一方矮几和两个软垫,又将一个暖手铜炉塞在菱歌手中, 方才俯下身来布置那些东西。 菱歌握着那手炉, 俯下身来道:“襄王哥哥, 这些事还是让我来吧。” 朱灵封笑笑,道:“孤做惯了的, 你不要沾手了,仔细伤着。” 他说着,便低头去摆那些茶点,道:“长日漫漫,孤发现很仔细的去做这些日常小事反而有许多趣味,从前没有时间去做的,现在都可以慢慢做了。这样想想,远离权势也是一件好事,对不对?” 菱歌吸了吸鼻子,笑着道:“是啊。从前总有宏愿,还不知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却觉得这样过日子也很好。” 朱灵封倒了一盏酒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所以,早些出宫去吧。阿瑶,远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回来。”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道:“孤和阿瑛做不到的事,希望你能做到。” 菱歌望着杯中酒,仰头喝了下去,道:“我先不出去了。” 她浅浅一笑,道:“我要为父亲平反,为那些无辜的人,讨一份公道。” “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东西。”朱灵封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若阿瑛还在,也不忍你如此的。” “襄王哥哥,你信吗?” “什么?” “我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父亲、姐姐,更是为了我自己。”菱歌红了眼角,道:“我得给自己一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我没有办法安然的活着。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们付出了这么多,我却独自一人置身事外。” “阿瑶……”朱灵封悲悯地望着她,像在看一个迷途不知返的孩子,道:“这是我们该承受的命运,你有机会逃脱这一切,是我们最大的幸运。” 菱歌摇摇头,道:“不能了。襄王哥哥,从姐姐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说着,又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好想大醉一场啊!” * 五年前。 “吱——”门被猛地推开,裹挟着外面的嘻笑声、呻/吟声一道涌了进来,与这屋子里的安静格格不入。 谢瑶的心也随着这声音微微发颤,她倏的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满脸的得意,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一切,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瞥向角落里瑟缩着的女子,那目光刚开始还有所顾忌,到最后,简直是赤裸裸的黏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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