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把江家当什么了!说都说好了,还能不来吗!”赵氏愤怒极了,“他们怎么敢……”她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当她看见曹氏苍老的脸上深深的不安之后,后知后觉的,她全身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寒意。 是啊,邓家,他们怎么敢不来呢? 无论是财力还是势力,邓氏都远不能同江氏比。能与江家结亲,邓家只有高兴感激的份。他们怎么敢在两家说定之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反悔?说不来就不来?除非……除非江家已经不足为惧了。 赵氏感到深深的惶恐,在大厦将倾的时候,消息最灵通的,往往是那些平日里那些不起眼的小草。此刻,邓氏的爽约,几乎已经明示着,江家,大难将近了。 想到这一点,赵氏一下站不稳了。 “夫人。夫人。”曹氏轻轻唤道:“……我们先离开吧。”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赵氏喃喃道:“先回去,回去再说。” 曹氏搀扶着她走出了厢房,又走了一会,赵氏忽然不走了。 曹氏疑惑道:“夫人?” 赵氏却没有回答,反而一把推开了她, 然后,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佛像前,双手合十,跪下。 “佛祖在上,民妇赵氏,愿以此生之所有,换我的女儿,我的若微——”赵氏的声音哽咽了, “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若微一进寺中,就看到了母亲。 不知怎的,母亲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睛还红红的。若微很担心,问:“阿娘怎么了?” 赵氏勉强笑了一下:“没事,不用管阿娘。” 若微当然不信,还想继续问,但看见曹嬷嬷冲她摇了摇头,就安静下来,没有再问了。 回到府中,赵氏一人在内寝里静坐。 内寝被傍晚的余光,映得一片昏黄。 不能再逃避了,赵氏盯着地面,想。她必须狠下心肠,尽快同石氏和宛玗说清楚……她不再管心里难不难受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轻轻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赵氏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第二日,赵氏亲自去找了石氏。 石氏见到夫人来了,大惊,“夫人如何来了……”她连忙迎赵氏进来,惶恐道:“婢妾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您将就着坐吧。”又连忙去给石氏倒茶。 赵氏心中一痛。 “我无事的。”赵氏道,她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我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说。” 石氏笑道:“夫人有事吩咐妾,叫妾去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来了。您尽管说。” “你想必也发现了,”赵氏的眼睛往下垂着,“阿郎最近心绪很是不好。” “妾伺候阿郎多年了,自然不比您了解阿郎,可阿郎最近不高兴,妾还是察觉到的。”石氏有些疑惑,“可妾笨嘴拙舌的,恐怕难以劝慰阿郎……” “这事何人能劝慰得了?”赵氏叹息。看着石氏脸上不解的表情,她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石氏的,“江家要有大难了!” “这……”石氏惊骇,“夫人此话何意?” “此事说来话长。”赵氏用帕子擦拭了下自己的眼泪,“可亦是无法了!阿郎得罪了一个大人物,眼下,只有宛玗能够救我们家……” 石氏还不明白,宛玗一个小娘子,如何能救江家?方才夫人说,阿郎得罪了一个大人物,大人物……她忽然反应过来了,脸色倏地变白了,“您,您莫不是打算,把宛玗送出去?” 赵氏不敢直视石氏的眼睛,嘴唇颤抖着,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赵氏的脸色,石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夫人,您发发善心……”石氏猛地跪了下来,哭求道:“这么多年,婢妾侍奉您,一直战战兢兢,未有二心。宛玗对您也是百般敬爱……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吧!” 赵氏全身发颤,实在是无颜面对石氏。她亦流下眼泪:“我是没法子的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江家若没了,你我皆连奴婢都做不得!” 石氏仰头望她,怔怔落泪。她本为良家女,原也不会沦落至与商人为妾。可父亲好赌,为了偿还赌债,买了姊姊还不够,还将她与母亲一同发卖了。也罢,在江家,她虽为妾,所幸阿郎宽厚,夫人心慈,她奴颜婢膝着伺候男女主人,人生虽没什么指望,倒也过得下去。可若是让她唯一的女儿再重复她的命运,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她是受够了做妾的苦,可听夫人的一番话,她的宛玗……分明连妾都做不得啊! “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她只是磕头,一遍一遍的重复说。“求求您……” 赵氏的脸上一片湿润,她不晓得事情为何到了如此地步。她半生为人,从未做过坏事,可临到老年,却要不得不做恶人了!她全身都颤抖着,无法说出一句话,去刺激一个可怜的母亲。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花瓶被打碎的声音。二人循声而望,见到了一个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宛玗。 石氏嘴唇嗫嚅着,“宛玗……” 宛玗却没有理会生母,自顾自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哭泣,转身跑了。
第7章 噩耗 宛玗在奔跑。 她飞快地跑着,侍女都被她甩在身后。她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大声的哭泣。 活了将近十九年,在自己的家中,她从未如此不管不顾过。 宛玗是江游奕的第二个女儿。出生时,父亲已有二子一女,对于她的降生,并未有太多为人父亲喜悦。这也便罢了。可在第二年,夫人生下了三妹妹。父亲待她如珠似宝,对她的关爱便更少了。 她是一个从小就被忽略的存在。她也已经习惯了。可是,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八岁,要寻夫婿了,谁知……谁知…… 宛玗难过极了,心脏一阵一阵的传来绞痛,她跑不动了,只能停了下来。但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想起了桃枝和她说的话,想起了邓家郎君。她竟还以为这门亲事是属于她的! 这几天,她是如此欢喜,羞涩,期待……多么的可笑!这些都是三妹妹的。从小到大,所有更好的东西,全都是属于她的。 宛玗闭上了眼睛。老天何其不公!她的生母是妾室,她将来也要做妾室。她从小就害怕活成石氏,可却即将要活成石氏。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来经受这些!难道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吗? 念及此,宛玗忽然幽幽地冷笑了。是啊,父亲,母亲,他们怎么舍得送出三妹妹呢?他们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去受苦呢?所以只能是她了……只能是她了! 宛玗魂不守舍的走着。忽然心生一股恶念。怀着极度的不甘,她来到了若微的小院。院中伺候的婢女们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将她迎进去。 一入院,她便看见若微穿着一身豆绿色的妆花绢纱的百褶裙,正在荡着秋千。美丽的侍女们簇拥着她,说着笑话逗她开心。而她笑靥如花,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看上去就像九天之上不谙世事的仙子。 宛玗冷冷看着,心中,却无端生出一股恨意。这突如其来的恨意,令她做出了几乎后悔一生的事。 若微见二姊姊来了,便惊喜地跳下秋千迎她。“姊姊!”她高兴地说。 宛玗避开她,冷漠地说:“我要嫁人了。” 若微惊喜。便问:“姊姊看上哪家的郎君?” 宛玗眼眶中的眼泪,忽而便落了下来。 “不。”宛玗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若微,“我说错了。” 若微疑惑地看着她。 宛玗凝视着妹妹,她看上多么美丽,多么纯真,多么美好啊…… 从小,她知道自己样样不如她。生母不如她,相貌不如她,性情也不如她。可她虽然嫉妒她,却也从未厌恶过她。她们是同父所出的姊妹,骨肉之情,血浓于水。她当然盼她人生幸福,一世安康。 可是,可是她的幸福,为何要用她来偿?她快乐,却为何要让她痛苦?为什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我要被父亲送人了。”宛玗轻轻地说:“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若微一愣。 “为什么不是你?”宛玗步步接近她,一字一句问,“为什么不是你?” 若微看着陌生的姊姊,只觉一阵晕眩。 “这怎么可能?”她完全无法相信,“阿耶怎会如此行事?” “对着你,他当然不会。”宛玗冷冷地说,她盯着若微:“因为我们家快完了!你知道吗?快完了!”她的眼睛慢慢浮现出泪水,“所以,他们急着把我送出去。像妓子一样送出去,去换你们阖家平安!” 若微感觉天旋地转,简直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她出生在江家最鼎盛之时,自幼所见,无一不是钟鼓馔玉,珠环翠绕,何曾想过自家会有将颓之时! 可她回想起最近,父兄与母亲不同于寻常的举止,还有种种所见……终于渐渐回过味来。可她的第一反应仍是质疑。 “姊姊你在说什么?”她接连摇头,”……这怎么可能?” 但宛玗坚冰一样的表情,令她心中的防线终于打破。 “姊姊……”她哭道,“这怎么可能?你不要……” 宛玗流下眼泪。“这应该是你!”她愤怒地指控道,“这应该是你!” 若微怔怔看着她,嗓音渐渐哽咽了。“我……”她说,“姊姊,我……” 宛玗深呼吸一口气,她看着哭泣的妹妹,心中麻木的传来刀刺般的疼痛。她知道她做得过了……可是,她太恨,太怕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一切……如今她宣泄过了,痛诉过了,心却更痛了。 她扭过脸去,擦拭眼泪,声音淡漠道,“我走了。” 若微还反应不及,宛玗便转身走了。 若微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云霏……”她的声音颤抖着,“你听见姊姊说的了吗。” 云霏也惊疑不定。她仍然竭力安慰着若微:“怎么可能?阿郎和夫人,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说着说着,她也不太确定了,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若微一抹眼泪,“我去问问阿娘。” 若微慌忙去寻母亲。 而母亲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寡淡。 若微的心瞬时就冷了下来。 她迟疑地开口:“阿娘,不会是真的吧……” 赵氏的声音很平静:“你该知道的,宛玗都和你说了。” “阿娘……”若微颤抖着声音,“那二姊姊……” 赵氏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没办法了。”她说,“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你不能这样……阿娘,你不能……”若微哭泣,“求求你……” “别傻了,微微。”赵氏说,“宛玗不去,难道你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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