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心一痛,可却说不出话来安慰。因为一切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她轻轻搂住若微,哄她,“娘子莫伤心了,莫哭了……” 若微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不敢哭出声,只能隐隐发出几句压抑不住的呜咽。 这是若微来到这里的第三天。 当日,她感觉她一路颠簸了许久。清晨出的门,抵达时,已经是黄昏了。她坐在轿中,有陌生的声音唤她出去。她动都不敢动,仍是坐着。她心里难受,可眼泪已经流尽了。干涸的泪痕紧紧贴在她脸上,风一吹过,就泛起幽幽的冷意。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该下轿了,可她的双腿却麻木得难以动弹。最后还是雪青的声音让她有了力气。她听见雪青的声音,又轻,又温柔,仿佛她是什么一碰即碎的明珠。她说:“娘子,该下来了。” 若微站起身,下了轿子,眼泪却落下了。 然后,她发现站在一个陌生的院子前。 黄昏已浓,月上梢头。葱茏的花木,环绕着玲珑的楼阁。馥郁金桂,西府海棠,泛出沉郁的芬香。树木山石,亭榭回廊,有汩汩的活水,正在静谧地流动。各色的琉璃灯,在沉寂的暮色中,相映着融融的灯火。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若微怔怔的看着。在燥热的夏夜里,全身竟泛起了阵阵寒意。 她站在原地,难以迈步。雪青和云霏俱担忧地望着她。她勉力一笑,正想开口,却见院中忽而走出一行人。最前头的是一个老嬷嬷,昂头朝着她走来。而她后头跟着几个婢女和小厮,皆垂首静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嬷嬷走近她,站定,问:“娘子如何哭了?” 若微一愣,方想开口说话,便听她不客气地说:“只这一次,以后便不许了。您是何等身份,能有幸侍奉郎君,应该欣喜感激才是。可不许再露出一副哭相,平白添了晦气,惹郎君不喜。” 雪青和云霏眼睛皆一瞪,都望向若微,却见若微垂首,竟默默应了下来。 二人于是默然。 嬷嬷满意颔首。很快她又告诉若微,说自己姓徐,让若微日后唤她徐姑姑便是。说完,徐姑姑也没让若微一行人进去,仍是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话—— 若微沉默地听完了。她站在冷风中,徐姑姑如刀刺般的眼睛盯着她。而她稍稍看向四周,院中的仆婢差使,俱都如泥胎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只是垂首静听,仿佛整个人都已经镶嵌进了溶溶的月色里。除了流水声,风刮过树叶的声音,竟连一丝人的声息都不能感听到。 才来第一日,若微便感觉到窒息了。 若微在云霏怀里小声的哭泣, 云霏沉默而温柔地抚慰她。见若微渐渐平静下来了,方轻轻道:“娘子稍稍吃些吧,不然,恐那位徐姑姑又来责怪。” 若微心一紧。她默默说:“我知道了。” 云霏给她端来一碗清粥并几道小菜,若微默默地吃完了。放下碗筷,她忽而问:“素影她们怎么样?” 云霏低头。才来第二天,徐姑姑便嫌娘子带来的婢女过于粗笨,竟将素影子=一众人等赶去了外院做事。原本她和雪青也是要被赶走的,只是娘子又哭又求,徐姑姑无法,才将她二人留了下来。 云霏道:“她们有何不好呢。只是在外边洒扫庭院罢了,很轻松的。” 若微并不是很信。可信与不信又能怎么样呢。她没有再说话了。 自打离开了家,若微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的。每天都只是静坐,发呆,时而流泪。可今日哭得多了,她的眼睛酸痛,却也无法酝酿眼泪。她仅仅是盯着梳妆台上摇曳的烛火,不发一言。 云霏安静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才听若微轻声问:“他……他是什么人?” 这话听了叫人不明白。可云霏知道她在说什么。云霏沉默许久,她回想起这三天——那位向阿郎索了三娘子的贵人并未出现,可即便如此,也让她感觉到不安了。院中的人,或者说是全府的人,只要听云霏稍想打听他,便都目露恭敬,缄默不言。 何况这里,与江府实在是太不同了,江府固然富贵,可仆婢却从未如同这里一般。实在是太过恭然,太过有序,也太让人不安了。 若微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云霏的回答。她也不指望对方能回答什么。她只是害怕极了,只想寻个人说说话罢了。 若微是在深闺中娇养长大的女孩儿,过去的年月,除了父兄,她从未过多接触过别的男子。对于那位轻而易举决定了她命运的人,她本能地感到害怕与恐惧。那个人是谁?他长什么模样?他为什么一定要她? 若微不敢往下想了。 夜色已深,星星阑珊。若微忽而感到寒冷了。 三天了,那人都没来……若微安慰自己,说不定他早就忘了她……她多希望是这样。可若微很快知道自己又在痴想了。 她在心里不断说,停止吧,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赵郁仪确实忘了若微几天。 这几日事务尤其多,赵郁仪一时竟有些忙不及。若微入府那日,底下人来告诉他,说江氏女安置在了映月阁,他道了声知道,转头便忘了。今日得闲,午间,他在书房写着字,偶然一抬眼,便看见了窗外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簇簇的殷红,迎风招展,娇妍又妩媚。 他忽而便想起了江氏女。 那日,少女面容昳丽,轻提裙裾,朝他徐徐走来。 水滨池畔,她楚楚的风姿,纤质动人。 她发间海棠花的步摇,在昏黄的天光下,闪烁着亮丽的金光。 赵郁仪渐渐出了神。 夜间,赵郁仪用过晚膳,在庭院中静思。 他盯着夜幕中高悬的明月,任由自己的思绪扩散。夜渐渐深了,他依旧毫无察觉。直到福宁走上前,轻声提醒他:“郎君,天色已晚了。” 赵郁仪的思考被打扰,他微有不悦。福宁连忙跪下,匍匐在地请罪。他沉默数息,方问:“几时了?” 福宁回答:“禀郎君,已是亥时了。” 赵郁仪一点头。福宁小心觑他脸色,见已无责意,连忙站起,恭敬询问:“郎君是要歇息吗?” 却许久不听赵郁仪回答。 福宁微惑。方欲发言,却听赵郁仪开口了。 “不。”他听见他说:“去映月阁。” 已入中夜,府内各处都燃起了明灯。 还未走近映月阁,却已瞧见里头一片昏暗,仅有零星的灯闪烁着光。竟是已经歇下了。 福宁连忙道:“可要奴去提醒一二?” 赵郁仪凝视着前方,微微摇头。他很快来到庭院,有三三两两的婢子正在院中值夜,见他来了,慌忙跪下,有一个还连忙要入内通传。 赵郁仪挥手制止了。他一个人走了进去,连福宁都被留在外面。 宁同那个婢女错愕相视。 若微其实也才刚刚歇下。 她缩在被褥里,盯着漆黑的床顶,根本睡不着。夜晚总是容易激发思念之情,她又想母亲了,也想兄长,也想父亲,想家中的一切……但她知道回不去了。思念之情俞燃俞盛,若微根本无法入睡。她索性在榻上坐起来,抱着枕头看着窗外。 忽然,她听见外间传来人走动的声音。若微一惊,很快的,她听见云霏发出了惊慌的叫声,好像扑通一声跪下了。若微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全身发冷,僵硬的盯着门帘。 门帘很快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若微愕然与他对视。 是他……竟然是他…… 若微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那日父亲的花园,灵渔寺中,青松树下,那只小猫头鹰…… 若微口中发涩,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是她了。 海浪般的恐惧与不安朝她卷席而来。 她实在是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赵郁仪停下,凝视她。 见若微仍然呆坐在榻上,他微感惊讶。几点零星闪烁的烛光下,依稀映出她一张鲜妍娇嫰的脸。那双黑漆漆的明眸里,还泛着怯然的水光。猛然对上赵郁仪的眼睛,她慌张地低下了头。 赵郁仪眸色渐深。 他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抬起若微的下颚。 若微竟是躲闪着,死命低头。 赵郁仪一顿。他无视她的挣扎,强硬抬起她的下巴。 若微的眼中流出莹莹的泪。赵郁仪微微低头,仿佛入神一般,眼睛始终凝视着她的脸庞。 若微一动不敢动。她害怕地看着赵郁仪,只是无声地流泪。 赵郁仪冰冷的手指一下抚过她泪水,淡淡地问:“慌什么?” 若微趁他放松力道,又低下头。 赵郁仪微有不虞。 他一只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强硬掰开她的五指,一边问:“几岁了?” 若微本不想回答。可对方生气般的使力抓紧她的手腕。她惶惶然的,“……十七了。” 赵郁仪于是一笑。“那便及笄了。”他道。很快便欺身上去,含笑低下头,看她一双盈盈的美目,问:“家中没人教过你吗?” 若微一下流出泪。她不敢直视赵郁仪。她害怕看到他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欣赏着所有物的目光。她慌张地想要躲闪,可赵郁仪一下制止她。若微缓慢地闻到了蘅薇的飘忽的香气。赵郁仪正在逐步接近。他开始吻着她的额头。若微似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直到赵郁仪的手渐渐下移,她才猛然回神,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双手用力推开他,大喊道:“走开!走开!” 来自陌生男子的体温,猛然侵袭着她。若微全身发抖,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开赵郁仪。她毫无章法的挥着手,一下竟打到他的下巴上。 赵郁仪的动作顿住了。 若微连忙逃开。她蜷缩在一团,瑟瑟地发抖。 赵郁仪的表情难以捉摸。但若微知道他生气了。她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只是胆怯地望着他。 赵郁仪依旧站在原地。 他冷漠地注视了若微一会,转身走了。
第11章 坠落 云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个人——刚刚,他进去了。而她不能抵抗。然后,她听见了她疼爱的小娘子的惊叫。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想象里面发生了什么。那是自小她陪伴长大的女孩儿啊!云霏的心很痛,她蜷缩在地上,拼命地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个人走了出来。她不敢抬头,只能看到在眼前一闪而过的赭红色的晕灿灿的袍角。她把头埋在地板上,待那人走了,连忙冲进内室,唤一声:“娘子!” 若微一身淡青色的寝衣,已经微微有些皱褶了,头发也散乱在榻上,看起来非常孱弱可怜;只见她抱紧了自己,正在哀哀哭泣。 云霏心疼极了,她冲过去抱住若微。若微看到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楚楚的泪眼,而其中正源源不断的流出泪水;她也回抱着云霏,哭声像个孩子一般,一下一下的,断断续续的,好像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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