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宜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宫人喜笑道,“良媛思念亲人,终日郁郁不得欢,殿下心疼得紧,才特地召您入宫与良媛说话。见到您,良媛定然高兴极了。” 知宜听出了其中含义,有意想要探听若微在东宫的处境,就顺着她的话道:“殿下待良媛可真好。” “那可不是。“一说起这个,宫人就起谈性了,“自良媛入宫以来,殿下就再未幸过别宫。一切吃的用的,都是先紧着临华殿,连怡和殿都远不能及……奴婢在东宫侍奉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景呢。” 知宜惊讶不已,心中又是安慰又是欣喜。“竟是如此……”她一面惊叹,一面又和宫人说了下去。 若微已经等待知宜许久了。 自从得知知宜要入宫,若微就振奋不已。整个人一下都有精神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一炷香内她就问了云霏好几遍,“怎么还没有到?” 云霏也很高兴,但见若微这样,也十分无奈,“快了快了。”见若微还是很难耐的样子,于是说,“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还没走到殿外,云霏便看到了来人的身影,她来不及去迎接,就连忙回去与若微说,“良媛,人来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若微就走了出去。她走到殿门口,手放在门框上,往前方张望着。在看清了知宜秀丽而端美的脸庞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知宜惊讶地看着眼前垂泪的美人,刹那之间,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疼痛了下。她一下去握去若微的双手,柔声问,“是三妹妹吗?” 若微一双盈盈的泪眼望向知宜,知宜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好妹妹,我来了,”她温柔地擦拭着她的眼泪,“别哭,别哭了。” 若微终于回过神,连忙抬手擦了擦眼泪,“让嫂嫂见笑了。“她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快快进来吧。” 另一边,两仪殿。 赵郁仪不欲打扰若微与知宜说话,便在议事过后,将裴述留了下来。 他一边写着字,一边听裴述说话。本来只是随意闲聊,但说着说着,裴述还是谈起了正事。 “……圣人的意思大概是这样。”裴述道:“要楚王与代王过完上元再离京。” 赵郁仪嗯了一声,“本也是应当的。” “您可千万要小心。”裴述犹豫许久,还是出声了,“宋绘那边传来消息,说圣人近来身子不大好。若有个万一……” “阿耶看着身子还康健,”赵郁仪凝神一会,“不过你说得有理,楚王与代王那边,叫人多加盯紧吧。” 裴述点头应是,脸上却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赵郁仪看他一眼,不由得一笑,“好久没见你这么着急了。” “这么紧要的关头,可一点也松懈不得。”裴述叹口气,又道:“只是瞧您的模样,倒是臣替您先着急了。” 赵郁仪微笑不语。待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才淡声道:“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裴述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下来。 “不过,上回我入宫,用德母妃见面,她又问起你的亲事了。”赵郁仪的声音顿了顿,“你可瞧上了哪家的淑女?” “您还不知道我吗。”裴述失笑,“我还暂无无成家的心思。” “你看宁宁如何?”赵郁仪用玩笑的语气和他说,“她可是想着你很久了。” “公主哪里是真的喜欢我。”裴述不由得一笑,“她只是喜欢和我闹着玩罢了。” 赵郁仪没有接话,只是注视他许久,而后说,“阿述,别再苦着自己了。” 裴述猛地一怔,半晌,他才道,“您光说我。”他的声音微微沙哑,“您自己呢?” 赵郁仪不语许久。 “我已经走出来了。”赵郁仪轻声说,“而你还停留在原地。” 裴述的心骤然一痛。完全无法反驳。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太子,在他的身上,早就已经看不出从前那个爱闹爱笑的孩子的痕迹。当年,安国公府一日获罪,全族男丁被诛,女眷充为官妓。他因年纪尚小,逃过一死,按照律例,却也要充入掖庭为奴。从前待他温情脉脉的皇帝姑父,此时却显得无比冷酷。他不欲求饶于人,亦不欲忍辱苟活,毅然决定赴死。而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宫里却传来了新的旨意,只将他削为庶人,流放黔州。 那时,他已然奄奄一息,与阿耶交好的世伯偷偷遣人来看他,小声同他说,“阿述,你一定要活下去!”对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皇后已然于宫中自缢而亡了,太子哭得厉害,一声一声唤着阿母,又唤着阿兄……陛下实在不忍,因而对你格外开恩,令你不必没入掖庭。”他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可千万要活下去!安国公府,只有你一个人了……” 姊姊与妹妹,原来都已经不在了……裴述流下眼泪,身体上各种刑罚留下来的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疼痛,但那绝不会比他的心更痛了。他紧紧咬着牙关,应了下来。于是,漫长无比的十年,他真的活了下来,从黔州,再到长安,直到与太子表弟再次重逢。 深秋的一个夜晚,他走入旷别多年的长安宫。从前开得浓绿的梧桐树,早已枯萎,封闭多年的东宫,萦绕着一股暮暮的陈旧的气息。当年曾于他嬉游欢笑的阿弟,此刻面色冷凝,神情恍若坚冰。而望见他的那一刻,他还是微笑了,“阿兄。”太子轻声说,“好久不见。” 裴述一瞬便流下眼泪。就如同此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您别说了。”他下意识地还想逃避,“……臣都知道。” 赵郁仪于是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感觉到裴述稍稍缓过劲来了,才开口道,“一月之后的省试,”他的眼睛盯着自己写的字,“你要多加留心。” “我省得的。”裴述低声道,“圣人践祚以来,科考之制越发严密,已少世族能摆弄手段了。” 赵郁仪微微点头,“多留心点总是没错的。”他朝临华殿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人,要你稍作看顾……” 赵郁仪话还没有说完,裴述已然心领神会了。“您且放心,我都看着的。”他立马开口,“已然安顿下来了。” 裴述做事,赵郁仪向来放心。于是他嗯了一声,便没有再问了。
第56章 祭祀 若微还留知宜用了晚膳。 “可以吗?”知宜有些不安, “万一殿下来了……” “没事。”若微一怔,而后道:“殿下特意留了时间给我们的。” 知宜这才松一口气。 离别的时候到了,若微还是依依不舍。 “我们一直在长安呢。”知宜安慰她, “再见的机会多的是。” 若微含着泪水点点头。 “好妹妹。”知宜柔声道, “你过得好, 比我们见一百次都强。” “嗯。”若微说, “我现在很好,嫂嫂回去就这样和二兄说。” “好。”知宜轻声说,“那我走了。” 若微把她送到殿门口, 站着望了她许久,直到知宜的身影再看不见了。 知宜走后,若微又绣了会东西,赵郁仪才来了。 他一进来就问了句:“没有扰到你们吧?” 若微摇了摇头, “嫂嫂已经走了。” 赵郁仪点点头, 发觉她微微泛红的眼睛, 不禁问:“怎么哭了?” 若微小声说, “高兴的。” 赵郁仪心中怜爱不已, 他温柔地抚去她的眼泪,“这也值当哭一场?” 若微咬着唇,不说话。 “别难过。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赵郁仪温柔道,“待三月吏部试一过, 你二兄有了官身,你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若微反驳道:“您又知道二兄会考过。” 赵郁仪失笑, “对他这么没有信心?” 若微也感觉自己的话不吉利, 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再吐出一个字了。 赵郁仪不由得一笑。 “若考中了, 自然是很好。”赵郁仪轻声道,“若不能……亦不只有科考这条路。” 若微疑惑看他。 “放心,我都已经想好了。”赵郁仪的声音很温柔,但很坚定,“……一定让你有母族可以依靠。” 若微与杜氏偶尔会聚在一起说话。 “没有打扰你吧?”若微有些不好意思,“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想必你忙得很。” “这些琐事哪有您重要?”杜氏笑道,“再说了,同您说话,我也很高兴呢。” 若微于是笑了。 十二月末的长安,寒风凛冽,雪花飘飘。若微立在窗前,看着殿外纷飞的大雪,不由得感叹道,“好大的雪。” “每年都是这样。”杜氏也和若微一起看雪,忽而想到了什么,问:“您在苏州,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吧?” 若微点点头,“第一次见大雪,感觉很新奇。” 杜氏一笑,“还是冷了些。” “是。”若微也道,“苏州暖和得多。” 杜氏还欲说话,见若微神情微微黯淡,这才反应过来,暗暗责备自己嘴快了,无端端勾起良媛的思乡之情做什么……连忙转移了话题,“您上回不是说,有绣谱要给我看吗?” “对。对。”若微这才想起来,“你上次同我说的绣法,我在里头找到了。” 杜氏听了,不免有些兴奋,“可否让我一看?” 若微把早就放好了的绣谱拿出来,和杜氏一起看,边看两个人还边讨论。“这里头写得更好。“杜氏道,“我之前的绣法还是粗糙了。” 若微一笑,“谁能一开始就绣得很好呢。” “这可太好了。”杜氏喃喃道,“下回可以绣得更好。放到东市上,也能多换些银钱。” 若微一怔,“要拿出去卖吗?” “让您见笑了。”杜氏脸一红,“我家郎君虽也是个世族子弟,但只是旁枝庶出,官职又不显……在长安,还是负担过重了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微忙道,“我只是没有想到绣品还有这个去途……从前都是自己随意绣绣的。” “您放心,我知道了。”杜氏仍是有些赧然,又想到了什么,“其实您有绣品,也可以……” 若微还没有回答,杜氏就猛地惊叫一声,“哎呀!您当我刚刚说胡话了吧。”她连忙道,“您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如何能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 若微见她有些紧张的样子,就略过此事,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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