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然应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询问了,“今年的省试……阿耶还要亲览吗?” “自然。”皇帝道,“哪一年朕不亲自去?” 太子默默了一会,才道,“可您的身子,儿臣担心……” 皇帝一愣。全然不料太子会说出这种话。毕竟,比起皇帝的其他子女,太子待他这个父皇,还是稍显疏离了些。他也厌弃了这个孩子许多年……却不料这世间的命途,总是如此吊诡难测。兜兜转转许多年,他还是选择把江山,交给了最初册立的储君手中。 当年,阿晚诞下嫡子,他是多么的高兴,立马兴奋地告诉左右,要立这个孩子为太子。关雎宫中,他和阿晚看着新生的孩儿,共同将他命名为“郁仪”,即曜日神也,天之子也。他曾经对他有这么大的期盼!幸而最终,这个孩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他很放心把江山交于他手中。 皇帝感觉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了,他不欲显露于人前,只是道,“你说得什么话?”皇帝轻声斥责道,“朕连这点辛劳都受不得吗?” 赵郁仪望着皇帝已然泛出白色的发丝,默默无言半晌。“儿臣失言了。”他轻声道,“还请您原谅儿臣。” “朕谅解你一回,下次不许了。”皇帝故作严肃道,“朕还有很多事要忙……你且退下罢。” 赵郁仪沉默了一会,还是依言退下了。 东宫,两仪殿。 “方才我同阿耶……”赵郁仪望着窗外苍茫的大雪,还是没有把话说下去,他只是轻声道,“看来宋绘所言,都确凿无疑。” 对于皇帝,裴述一直感情复杂,他默然了半晌,才道,“您若心里难受的话,尽管和臣说话。” 深冬的风夹杂着细雪,忽地拂过赵郁仪的面颊,他微微摇了摇头,“罢了……你同我说说正事吧。” 裴述于是和太子交谈起来。将要离开时,裴述说,“有件事,还是一定要告诉您。”他说话顿了一顿 ,“原本过完上元节,楚王与代王便要离开长安了。不知为何,陛下又说要多留两位殿下一些时日……” “继续派人盯着他们,”赵郁仪的神色冷凝,“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您放心。”裴述低声道,“我明白的。” 临华殿中,若微正在写着“福”字。 赵郁仪进来时,没有惊扰任何人。 若微写了好久,才发现他,不由得一怔,“您几时来的?” “就在刚刚。”赵郁仪回答了她的问题,又问,“在写福字吗?” “嗯。”若微点点头,“我想给临华殿每个人都送一副,”她想到了什么,脸颊上就露出了深深的笑靥,“听说这样能给大家带来好运……” 赵郁仪一怔。他看着在烛光下写字的若微,轻声问,“我来帮你写,怎么样?” 若微愣愣地看着他,“对了,您写字更好看……” 赵郁仪不由得微笑了,又问,“可以吗?” “当然!”若微连连点头,“我把位置让给您。” 赵郁仪于是拿起了若微的毛笔。 墨玉雕琢而成的笔身,被握在他手中,仿佛还留有若微的余温。 他终于提笔写了起来。 待写完最后一个笔画,若微就极为喜悦的拿了起来。 “真好看。”若微喃喃道,“这幅要给谁呢,给云霏,还是雪青……”见赵郁仪一直望着她,若微迟疑了一会,问:“您觉得呢?” “都不给。”赵郁仪静静地说,“这是给你的。” 若微还没反应过来,“给我吗?” “嗯。”赵郁仪极为专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卜尔百福。” 他的眼睛中,倒映着点点的繁星,还有簇簇的烛火。 若微一下怔住了。 过了上元节,若微就紧张起来。 “省试将近了。”若微不停地问身边的人,“二兄准备成什么样了呢?” “您放心吧。”大家都只能如此说,“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若微稍稍放心一会,又担忧起来,就又开始四处问了。 大家都拿她没办法,只能一遍一遍的安慰她了。 在若微的日夜惦念下,嘉佑十九年的省试,终于到来了。 省试当日,皇帝携一众重臣,亲临礼部。 士子们得见天颜,俱激动振奋不已。望着殿中列位秀才佳杰,皇帝微笑对太子说,“天底下的英才,都尽在此殿中了。” 太子拱手称是,又道,“此皆仰赖陛下圣德。” 群臣亦都应诺不停,皇帝兴致极高,甚至还当场出了一道诗赋题。 直到钟声响起,正式开始作答了,皇帝才移驾含元殿,与群臣欢饮。 皇帝拿起一盏清酒,正欲浅饮一口,却不料在众目睽睽之下,忽而昏倒了过去。 众人悚然而惊。 “什么?”宣城长公主睁大了眼睛,“陛下还未醒来吗?” “正是如此。”来人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已然昏迷超过三个时辰了。” 长公主猛然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如此,”她喃喃道,下一瞬,眼泪便流了下来,“陛下明明看着还好好的……” 长公主默默流泪一会,又勉强打起精神,问:“现下宫里如何了?” “太子殿下把持着宫廷,不准人擅自进出。”来人低声道,“连北门四军都惊动了……听说蓬莱宫那边还在闹呢。” “太子竟如此妄为。”长公主颇有些不忿,“是料定陛下醒不过来了吗?” “殿下!”来人慌忙阻止,“您还请慎言……” 长公主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忙住了口,心中却又不免悲怆起来,“陛下还未走,我就说不得太子一句了。”长公主无比哀然道,“日后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 来人默默无言。侄子做皇帝,自然是比不上同胞的弟弟做皇帝,何况当年,长公主也从未照拂过太子……但他还是勉力安慰道,“您可是殿下嫡亲的姑母,殿下如何会慢待了您呢?” “以后的事,我是管不了了。”长公主摇了摇头,凄然道,“我现在只盼着陛下好好的。”她又低低啜泣了几声。
第59章 妄求 在东宫, 若微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原本,她正边烤火边和周围人说话,忽然有人急冲冲地走进来, “良媛, 大事不好了!”来人还来不及喘气, 就开口了, “陛下方方晕厥过去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若微连忙问道,“现下情况如何了?” 来人徨然道, “奴只看到朝中许多大人都赶去了延英殿……” 若微倒吸一口冷气,殿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喧哗的脚步声,若微抬眼一看, 却是福宁领着一行人走了进来, “良媛。”福宁神色是难见的严肃, 他朝若微匆匆一礼, “事发突然, 殿下只能遣奴来告诉您一声,眼下东宫已然被禁军把守住了,您只需安心待在宫中,不必惊慌。” 若微点了点头, 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陛下现在如何了?” 福宁一怔, 终究还是不敢欺瞒若微, 于是便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 若微瞬间就明悟了,“好, 好,”她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赶快回殿下处吧。” 福宁朝她恭敬醒了一礼,才离开了。 若微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陛下,”半晌,若微开口了,她的声音难掩恐慌,“陛下难道真的……” 众人颤栗不已,都死死地低着头。 若微一个人安静了许久,忽然说话了,“那殿下,殿下岂不是要……”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大家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他们既感到惊恐,却又有隐隐的期待,却无一人敢出声。临华殿内一片死寂。 亥时已过,延英殿内仍旧灯火通明。 太子面色沉重,“陛下如何了?” 太医俯首于地,冷汗一滴一滴从他额角流下来,“就看这几日了,若陛下能醒来,便暂且无事,”他抖动着声音,“若不能……” 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太子深深阖上了眼睛,又睁开,只是嘱咐道,“你全力医治便好。” 太医颤颤巍巍地应是。 太子微微颔首。他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皇帝。皇帝往日脸色青白,往日锐利的眼睛闭上了,若单看外貌,的确是个年迈老朽的人无疑了。不知为何,赵郁仪忽然不忍去看了,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向皇帝,只是吩咐左右,“好好照顾陛下。” 众人都一片跪下,应是。太子点了点头,越过乌泱泱的人群,走了出去。 延英殿外,雨雪霏霏。深夜的大明宫一片灰黑死寂。赵郁仪凝望远方许久,忽而问,“蓬莱宫现下怎么样了?” 裴述低声道,“贵妃闹了一个晚上,方方才被身边人劝下了。” “趁如今还可以闹,”赵郁仪冷然道,“便让她闹吧。” 察觉到太子语气中的肃杀之意,裴述微微沉默,没有接话,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按照您的吩咐,楚王府代王府那边,都已使禁军把持住了……决计不会给您添乱。” “嗯。”赵郁仪应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又说,“如今圣躬不豫,今年的省试,先暂且不评阅,一切等陛下醒来再说。” 裴述自然应下了。 二人站于廊下,都没有再说话。一月的长安城,依旧雨水寒冷,雪花冰凉。两个人迎面感受着呼啸而来的北风,一股怆然之感油然而生。 皇帝晕厥后的第三日。 若微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这样说好像也不对,自从赵郁仪越来越明显表现出对她的宠爱后,东宫内人人都待她很殷勤,无人敢怠慢她。但如今……他们变得更加热切了。 这几日,赵郁仪只回来过一次。那个夜晚,他一遍一遍的和她说,他会处理好一切,让她不用担心,也不要害怕。在他温柔的吻中,若微轻轻地应下了。但她心中担忧与害怕的……和赵郁仪所想的截然不同。 皇帝三日未在朝中露面,长安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而在此权力交接的风云之际,却有人的心思在蠢蠢欲动。 延英殿中,赵郁仪像往常一样,一一问过皇帝的病情,将要离开时,忽而见一内侍上前,道,“殿下,中书令于紫宸殿求见。” 太子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内侍却又开口了,“想来是因为前日西突厥异动之事……先前,陛下与朝中诸公已然就此事谈议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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