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先去拿东西,而是到刚刚加盖起来的次间看了看。里头放置了浴桶和恭桶, 另有洗漱的用品若干,也是很敞亮的大屋子。 她有心想要向二位公公道个谢,想到他们二人的交情且正在小酌聊天,这般去叨扰反而不好。于是按捺下心中感谢,决定明日再说这些。 夜深。 午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慢吞吞撸起袖子露出腕间的光润乌木手串。看着它,想到乌木牌子,想到皇上的密旨,再想到宋业今日说的那番话,她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她的脚踝畔还带着短剑。随身携带的除此之外,还有怀里的一包药。即便是沐浴时,这两个东西也都放置在她旁边的小凳子上,片刻也不离开她的视线。 封淮叮嘱过,谋刺太子不可用刀剑伤他,只能用这包药下在他的吃食中。 因为习过武的关系,即便是现在的月光不甚明亮,午思躺在窗边暖炕上也能视物。她掏出那包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左右拿不定主意,索性坐起来,打开纸包将药粉放到鼻端嗅了嗅。好似有种食物粉末的淡香,不太像是毒物。 午思神色微定,抬指沾了点点粉末放在舌尖。停滞半晌后,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的异常状况。她咬了咬牙,趿着鞋子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深吸口气,将药尽数撒进自己口中,猛喝了一杯水吞了下去。 入口便是山药粉似的清香。因为喝得太急,咽到喉咙口的时候稍稍堵塞才顺水儿下。她扶着桌边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的异状出现。躺回床上,心里沉甸甸地想着许多事情,忐忑不安着,不知不觉地竟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微亮。 如常醒来。 午思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好半晌,露出个如释重负笑容。穿好衣裳刚刚洗漱完,便听封淮在小厅里喊道:“起来了吧?今儿傅二太夫人进宫面圣,你赶紧吃过早膳,随我一同过去伺候着。” 傅二太夫人,便是先皇后的婶婶、苹嫔的母亲。今天是苹嫔出殡的日子。 午思扬声应了。 临出屋前,她扶着门框轻轻回头,斜睨了茶盏中包药的纸张燃烧后化成的灰烬一眼,看它在茶水中氤氲成散乱的几团,这才走了出去缓缓带上房门。 今天是苹嫔出殡的日子。午思一时间脱不开身过去,又惦念着这事儿。趁着封淮先到何祥喜那边了解殿内情况的档口,她寻了太监小石子,给他些铜板拜托他帮忙去坤华宫偏殿澄雪轩看看,若雨茭那边有甚需要帮忙的就搭把手,没甚需要帮忙的话,就帮忙送一送苹嫔。 她现在必须跟着封淮先到皇上那边应个卯,之后说不定还得伺候傅二太夫人。 如果是以往,凭借着傅家的威望和受到的皇家恩宠,傅二太夫人肯定可以见女儿最后一面。可傅家现在因为贪墨案而饱受诟病,若傅二太夫人无法去见苹嫔最后一眼的话,她自然也无法到澄雪轩去。想想那个女子,她心中不忍,只能托人先去看望。 小石子便是之前她来宫里招呼她的小太监,亦是和昨儿给她引路的人。小石子也刚入宫不久,和午思算同批,只比午思早些天而已。他们这一批前来的太监入宫已经将近一个月,之所以午思来得迟一些,封淮对外说是小午子身体不好,净身多休息了一段时间。结果刚好全到了仁昭宫伺候,便挨了板子,是以现在身子更弱了些,让大家伙儿多担待,有甚事情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照料一二。 净身房的人都是皇上身边的亲信,与封淮关系极好。封公公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是信的。 因着初来乍到,且是无品级的未入流小太监,小石子平时只做粗使活计,偶尔帮人搭把手做做事情,也没有钱拿。 现在小午子给他铜板,他喜不自胜,但想着这位是封公公的徒儿,之前他主动在小午子跟前露脸也不过是想多个门路而已,忙推辞:“我帮哥哥做事,自是应该的。哥哥不必见外。” 小石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在仁昭宫没住处,平日要在太监所和仁昭宫来来往往。今早他已经打扫好了庭院,正巧有一个多时辰的空闲,自然乐意跑这个腿,也愿意得了这个人情。 午思曾听封淮叮嘱过,拜托这些刚入宫的未入流小太监做事钱财不能多给,但想今日情形,她又添了几个铜板:“劳烦石公公去的时候再帮我一个忙,和雨茭姐姐说一声,我今日得陪着师父一起服侍刚进宫的傅二太夫人,怕是不一定能去澄雪轩,得让姐姐自个儿多看看苹嫔娘娘的衣裳穿戴齐整了没。” 倘若傅二太夫人能去一趟的话,也不至于会看到方峦进验尸时候留下的伤口。 小石子也是个机灵的,闻言道:“午公公请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说罢飞奔而去。 午思见封淮从何祥喜的屋里出来了,忙迎了过去,悄声问道:“师父,方大人可还在宫里?”封淮叮嘱过她,既然对外宣称是师徒了,便日日无论当众还是私底下都这般叫着,也免得旁人起疑。 “他一早就出了宫去。”封淮说着,算算时间:“指不定还和二太夫人碰了个正着。”那个时辰,两人一个出宫一个进宫,差不多的时辰。 午思惋惜地点点头,主动解释:“听闻是方大人和梁公公处理的后续之事,我思量着若能再见到大人一面就问问苹嫔娘娘的状况。到底是验尸过的,万一傅家二太夫人等会儿能去澄雪轩的话,也不至于惊到了老人家。虽说我刚刚摆脱了小石子做这事儿,可他初来乍到的指不定无法周全。” 封淮一直顾念着皇上和太子这两边,对苹嫔的事儿倒没有太在意。闻言招手唤来了不远处一个小宫女,如此这般快速叮嘱几句。小宫女领命去办。 巍峨的殿宇庄严肃穆。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心里的紧张便多了一分。半是为了那莫名其妙的密旨,半是为了那压根没有毒性的药粉。 想上次她进入这个屋子还是在那清冷月光中。现在第二次来,心情大不相同。 封淮垂着眼帘和她低语:“喜公公摸不准皇上对傅家的态度,特意让我们晚来一会儿。如今看来,皇上对傅家并非完全无情。你稍后机灵着点,帮忙服侍着傅家二夫人些。” 午思赶忙轻声应了。 屋门紧闭。廊庑下站着十几个人,大多是仁昭宫宫人,另还有两个穿着常服的丫鬟,应当是跟着傅二太夫人进宫随身伺候的。她俩倒也懂礼,站在距离门口最远的廊庑边上。 守在门口候着的是何祥喜的徒儿小荣子。他朝封淮微微揖礼,亲自上前开了屋门。 还没进去午思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哀哀的哭泣声:“……皇上,傅家世代忠良。即便现在被人污蔑贪墨,可您看在傅家子孙的份上,难道就不能让臣妇知道女儿的真正死因吗?” 现在显然不是进去的恰当时机。午思脚步微顿,悄悄扭头去看封淮。却见封淮垂眸径直往前,丝毫都没有驻足的意思。她暗叹口气,只能跟了上去。 进入殿内,宽敞的屋内回荡着哭泣声,使得原本严肃清冷的殿阁更添几分萧瑟。 午思瞥眼看到了跪倒在帝王脚边的宫装女子,鬓发全白,正扯着皇上的衣裳下摆痛苦流泪。发现屋内还有旁人气息,午思视线悄悄一转,意外地发现旁边椅子上居然还坐了个熟人。那人眉眼娇媚衣着比起平日来素净了许多,却还是戴了赤金镶红宝石的凤钗,腕上一对翡翠镯子。 居然是明贵妃。 午思掩下满腹心思,跟着封淮上前给皇上行礼。 德熙帝简单“嗯”了声,摆摆手示意师徒俩起身。又上前去扶傅二太夫人:“朕知你们不易,你起来说话。” 傅二太夫人伏地跪拜:“皇上!臣妇别无他求,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封淮见皇上没能扶她起来,忙上前两步想要把傅二太夫人扶起来。德熙帝却是抬手止了他的动作示意无妨。
第43章 傅二太夫人自始至终趴伏在地没有发现这些举动。 她哀声低泣:“皇上!倭寇横行, 傅家受命统领水师。人人都道沿海百余年安宁造就了傅家一家独大,除了傅家没谁能够管得了那边。可他们只看到了我家的兴旺,谁知我家的苦?旁人都说我家人丁单薄, 阖府上下也没多少人,不分宗同住在一个宅院里都能住得下。但皇上, 您是知道我们的。我们傅家的儿郎,年满十四就要去军中历练。那抵制倭寇的事情岂是好做的?偌大的海洋,莫说是个人了, 就算是头大象, 掉进去也顶多溅出个水花,之后再也见不到影子。可是我们傅家的儿郎, 除去嫡长子外, 全都要冲到前头去。” 地面上洇出一片水渍,越来越大。德熙帝双目闭合面露不忍。 傅二太夫人哭得嗓子嘶哑:“傅家每一代至少有七八名男丁, 多的时候十二三个。但是能够活到四十岁以上的, 不过三四。皇上!大海不比陆上!陆上受了伤,哪怕、哪怕死了,都还能有个身体在,还能找到尸体。可海上是什么都寻不到啊!那年七叔才十五岁,受伤落了海,我夫君捞了五天五夜都没寻到。他才十五岁啊他才十五岁……衣冠冢都是我亲手埋的!三伯当年受了重伤, 送回京中短短几日不治身亡, 还是先皇后娘娘亲手给他合的眼……我夫君原本行四,后来家中人重新序齿他排第二。皇上!傅家满门忠烈,忠心耿耿, 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这江山社稷的事情啊皇上!” 这一句句悲声,既是因了女儿的死亡, 也是为了傅家被人弹劾的贪墨案。 她身着一品诰命的外命妇冠服,跪在地上苦苦悲泣,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家中那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重新序齿而又越过了老二老三,是因他俩亡故时不足弱冠之年。德熙帝犹记得当年种种,俯身握了二太夫人的手,再次想要拉她起来,面露伤感:“朕都知道,朕都知道。还有你的两个儿子,本该、本该……”话到此处却是哽咽着说不出来了。 听闻爱子,傅二太夫人全身没了力气,没能被拉起来反而无法支撑地再次趴伏地面上,嚎啕大哭。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痛楚,压根不敢提起,一旦触碰到了就是会让她撕心裂肺。 帝王的偏爱是把双刃剑。享受到了旁人没有的恩宠的同时,又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生怕做得不够好引人诟病,也唯恐惹了帝王的猜忌。于是能够上战场的四家儿郎全都相继去了。能不能活下去,一凭本事二靠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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