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淮眼睛湿润着,低声与午思说:“皇上曾下令,四家里,嫡长子身为主将不准上前阵,也不准他们兄弟父子同时上战场。二夫人的小儿子偷偷跑去跟他二哥去历练,却被流矢射伤伤动不了。他让二哥先走,二哥不肯,非要回头去救弟弟。谁知……”一声沉沉叹息。 午思心中大恸。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悲伤的莫过于此。更何况傅家儿郎重情重义,轻易不肯纳妾,亡故的几乎全是嫡子。 可谓是满门忠烈。 她忽然想到了昨晚太子提到傅家“人丁单薄”时眼角闪过的泪光。那时的她不懂,现在却是忽然明白过来。不由悲从中起,更加心痛难当。 再想到苹嫔…… 世人都说女子受到了折辱应该自刎以示清白。可午思觉得,只要错不在女子本身,更应该活着,且应该好好活下去给那些置喙的人看看。这本身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苹嫔服了可以落胎的药,想来是打算忍辱活下去的。毕竟傅家这般的情况下,她念及父母亲人,也舍不得让二老再尝一遍失去子女的痛楚。 可恨那袁卫,为了不让自己的贪念曝光,居然狠心杀了她! 午思怒到面色苍白如纸眸中赤光隐现,牙齿发颤指尖不受控制地抖着。即便知道那人应当已经死了,依然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以告慰这位哀伤的老人。 她这般是习过武且手上真正沾过血的人才会露出的模样。只是她愤意冲顶,竟是一时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忽然指尖略疼。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垂眸去看,一颗白色棋子正在脚尖滴溜溜打转。抬眼去看四周,便见太子正从屋中暗影处缓缓起身。 今日他穿着常服,一身玄色松柏暗纹锦衣,只在袖口衣襟缀有四爪龙纹,头戴团龙碧玉冠。明明对他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装束,明明他轻描淡写扫过来的目光透着暖意,午思却是惊疑不定着忍不住退了两步。 进屋后从始至终她都丝毫没有察觉到太子的存在。这人的功夫比她好太多了,实在让练武的她时不时冒出那种对于无法估量的高手的畏惧感。 太子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气定神闲将指尖的两个白棋拢入袖中。又走上前俯身去扶傅二太夫人:“您先起来。地上太凉。若您病了,家里人又该担心了。” 听到提起家人,傅二太夫人虽哭到不能自已浑浑噩噩,却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等到起身后,傅二太夫人恍然惊觉是太子殿下亲扶的她,赶忙再去跪:“殿下,臣妇……” “您不必多礼。”嵇崇涧用力扶住了她,温声道:“您是我的长辈,理应如此。” 他的母亲,是傅家大房的大小姐,是傅二太夫人的亲侄女儿。 傅二太夫人哽咽着连连点头。 嵇崇涧便朝午思望了过来。 午思会意,疾走几步上前扶了傅二太夫人到旁边去坐。因着明贵妃择了殿内右方坐着,而太子刚才是从左侧首座走出,她想了想,打算扶着傅二太夫人去到左边落座。 她本想搀着老人家去往中间的位置。可傅二太夫人怎么也不肯往那边去,非要择了最末的位置落了座。 恰在此时,德熙帝威严的声音淡淡响起:“二太夫人无需担忧。傅家是皇后的娘家,这次的事情朕定然认真对待。太子已经和朕商议过,遣了大理寺左少卿去那边协助查案。小午子随行。” 午思记得太子要遮掩身份一事,听闻皇上提起心里不由跳得快了几分,生怕皇上在明贵妃跟前说起什么。而后她忐忑片刻,敏锐地察觉到皇上没有提及太子同去一事。 太子言出必行,既是说了要亲查,便会过去。 难道说皇上已经知道了太子这次依然要掩饰身份? 心中百转千回着。午思扶了傅二太夫人无法行礼,只能垂眸应声:“是。小的听从陛下安排。” 傅二太夫人却是讶然地张了张口,扭身握住了这小太监的手:“孩子,你就是午思?” “回二太夫人,正是小的。” “原来是你!”傅二太夫人惊喜之余,想到女儿不由又是万分的伤感。但她刚刚才在皇上跟前大哭了一回,此刻再流泪怕是会触怒天颜,只能将满腹心事压了下去,拉着小太监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帮我儿查清了事情真相,不然,我儿的过错可实在是大了。” 后宫妃嫔自戕是重罪。莫说是正常下葬了,便是完整尸骨都不一定能够留存下来。 午思忙道:“夫人言重了。小的不过是依令行事,皇上仁爱殿下宽厚,小的才能跟在方大人身边打打下手。” 当说到“殿下宽厚”几字时,她忍不住觑了太子一眼。果然,他蓦地眉梢眼角荡起一丝无可奈何,又很快隐去。 她垂下眼帘。 小荣子适时捧了黑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温湿的缎帕。午思服侍着傅二太夫人擦脸。 皇上在前,若贸然退出去净面反而不恭。傅二太夫人低着头福了福身,转身对着墙壁方向站了。把脸上泪痕擦干,待到小荣子退下去后,她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很多事情也细细思量过。 她刚才那般哭诉,一来是为了女儿鸣不平,二来也是为了傅家鸣不平。可是万事有个度。不超过那个度,能够引起皇上的同情。如果超过了,便是逾矩。 看到刚才皇上已经十分悲伤却还不肯说出苹嫔的死亡真相,再看明贵妃听闻她来了就眼巴巴不管不顾冲进屋。思及这事儿是暗中处理的,且听闻凶手是个太监,尸体没有送到太监坟去,转而由大理寺官员送到了死囚埋葬地……看来,女儿的死因是断然不能说的了。 傅二太夫人隐隐有所察觉,知道这事儿与龚家脱不开干系。既是如此,皇上对傅家应当是心中有愧的。 偏傅家现正处于水深火热中,自顾不暇。且苹嫔马上出殡,在傅家彻底洗清嫌疑前无法为女儿求个皇恩。 心念电转间她顾不上礼节和形象,抬手用手背在脸上擦了把,将溢出的泪悄悄拭去,走到皇上跟前盈盈跪拜:“皇上,臣妇想替两个小宫人各求个恩典。” 原本这事儿就是对不住傅家的,只是现在的状况无法对傅家做出补偿。她既是想要为两个宫人来求恩典,想必不是什么大的封赏。德熙帝自然是应了,颔首道:“你说。” “臣妇一是想求了皇上的恩准,让雨茭离宫回傅家。她是忠仆,臣妇想给她挑一户好人家嫁了。二来,臣妇想求皇上,给午思午公公个好一些的差事。” 好些的差事,言下之意是擢升提拔。这就是希望午思不是只做个未入流小太监的意思了。
第44章 德熙帝沉默不语。 傅二太夫人伏地道:“近日傅家风雨飘零, 家中男人们都在为了家里的是忙碌不得闲。”正是因为那莫名其妙天降横祸的贪墨案,“苹嫔娘娘遭此劫难尸骨未寒,臣妇、臣妇不求旁的, 只希望皇上怜苹嫔娘娘一番,把那恩典给了小午子吧!臣妇虽然愚钝鲁莽, 却也知道午公公在这次的查案中出了不少力,不然我孩儿的事情如何能够顺利进行?还请皇上开恩。” 事实上,她也知道方巡抚的儿子能干, 查案的时候那孩子也做了许多事功劳很大。但那孩子前段时间刚被提拔, 若这次再升他恐怕会惹了朝中议论。 倒不如提拔另外一个孩子。听闻那午公公是个极机灵能干的,这次女儿的案子能够尽快查清也真的是托了午公公的福, 真不算她夸大其词。 德熙帝就朝明贵妃看了过去。 明贵妃被皇上这温柔又深情款款的目光给吓了一跳, 捏着帕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二嫂今天一早就被召进宫中,此次怕是有来无回的。 撇开旁的不提。苹嫔的案件, 到底是龚家对不起傅家。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又是先皇后傅氏, 这一遭下来,皇上定然心中对傅家有愧想要给予补偿。 偏偏傅家摊上了贪墨案,这个时候提升傅家哪个人都不合适。 如此说来,倒是提拔下参与办案的小午子便很合适了——当然,提拔方峦进也可。但左右衡量的话,明贵妃倒宁愿提拔的是小午子而不是方峦进。 这般想来, 明贵妃也盈盈拜了下去:“臣妾也觉得傅二太夫人言之有理, 恳求皇上答应二夫人。” 此时她的态度就是龚家的态度。 德熙帝轻轻颔首:“既是如此,小午子便去御膳房吧。你是在外御膳房做过的,正好朕这宫里也有个做吃食的地方。你过去跟着做个副职, 跟着管一管。” 皇上的内御膳房,非至为亲信的人断不会用。而这小午子才刚来就做了内御膳房的副管事太监, 可谓是一步登天。 明贵妃恼怒得银牙暗咬,偏这事儿是她宫里人闹出了人命案子才导致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努力挤出个笑容来盈盈一拜:“皇上圣明。” 傅二太夫人暗暗推了午思一把。 午思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没料到头天到仁昭宫应卯居然得了个好差事,赶忙谢过皇恩。 傅二太夫人听他谢恩的同时,暗恨着睃了明贵妃一眼。 都说皇家长情,到了当今圣上这儿却不是这般了。先皇后在时自然是夫妻恩爱万般好说,到如今,皇上宠爱的还不是新娇娘?又怎会惦记着亡妻的母族。 她悲从中来,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好在今日种种,她这般拭泪的举动也不会太过突兀。 午思却想着苹嫔出殡一事。倘若今日傅二太夫人不能去见苹嫔最后一面了,今生今世自然是再也见不到的。 她心中哀伤,犹豫不决着想要寻机询问皇上,可否开恩让傅二太夫人到澄雪轩一趟。 只是不等她寻到合适时机开口。嵇崇涧已然收回了悄悄凝视着她的目光,当先说道:“父皇,儿臣听闻今日苹嫔出殡。恰好二夫人在此,不如让小午子陪着二夫人去澄雪轩看看。小午子刚得了二夫人的看顾,于情于理都该还二夫人这般的恩情。” 三言两语,直接把让傅二太夫人去看望苹嫔,给说成了是午思还傅二太夫人刚才帮忙求旨之恩去相陪,淡化了傅家身处贪墨案此刻傅二太夫人于理不能去看望苹嫔的事实。 明贵妃欲言又止。 德熙帝颔首应了:“既是如此,二太夫人便过去一趟吧。”却只字不提让午思相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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