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过精铁面具戴在脸上——他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 虽然人.皮.面.具颇为妥帖, 但还是有一些隐晦的细节与人面不符, 他不能常以此面具示人。 而一旁的袁西也捧着药碗爬起来了, 一边爬起来, 还一边与耶律枭道:“阿兄啊, 你我应当再加把劲儿才行啊!我瞧着郡主这模样,心里也定是怜惜你的。” 耶律枭已经坐起身来了,他的眼眸扫向门外——门已经被关上了,弯月和沈落枝的脚步声都渐渐走远,听不见了。 袁西正将药碗随手放在桌面上,一边说一边回身道:“你也知道的,郡主有未婚夫,若是日后郡主成婚了,容不下你我,可怎么办呢?我们得抢在那位裴郡守进府之前,让郡主宠幸你一回!” 耶律枭那隐在面具后的绿色眼眸喊了一瞬,继而抬起眼眸来,认真的看着袁西,虚心求教:“都听阿弟的吩咐。” “就今天晚上吧!阿弟有一件百战百胜的宝贝借给你!”袁西道:“我们搞个大的!苟富贵!” “勿相忘。”耶律枭道。 两人目光对视之间,双眸中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袁西:不太聪明,但很敢搞。 耶律枭:不太了解,但真的信。 卧龙凤雏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 彼时,沈落枝与弯月正出北院的门。 弯月落后于沈落枝半步,一双眼眸不断地在沈落枝的侧脸上扫过,她想说一句“郡主你不要被那两个无耻之徒给骗了”,又觉得郡主那般聪慧,一定已经看出来了,所以弯月心中又升腾起了几分疑惑。 郡主既然瞧出来了,又为何要那般善待那两个小倌呢? 虽说那戴面具的漠北小倌是救了她们郡主一命,但是她们郡主并不是那种被人救过之后,便无条件的顺从对方的人,她们郡主外柔内刚,瞧着温软,但内里手腕并不弱于任何人。 弯月越想越觉得难以理喻。 一个大面具,一个红肚兜,郡主到底在善待他们什么啊! 而转瞬间,沈落枝已经带着人出了北院。 如水波般荡漾的裙尾在月光下泛出柔软的光泽,今日无风,便只有清冷的月光从头顶上落下来,弯月瞧见她们郡主的脸越来越冷,待到走到府内前厅门口,瞧见裴郡守的时候,那张清冷的玄月面上已经瞧不见任何一点笑意了。 月色之下,弯月瞧见裴郡守便站在院内厅前。 裴郡守大概是刚从衙门回来,他今日穿了一身雪绸云缎的书生长袍,发鬓上以玉冠束发,他本就生的出尘挺拔,如山间云鹤,此时月下回眸,更显三分高洁,周身都漾着文人雅士才有的风华之气。 仿佛月光到了他这,都更皎洁三分了似的。 “郡主。”裴兰烬瞧见沈落枝远远向他走来,那双瑞凤眼不知为何,突然向一旁偏移了一瞬,继而才重新落到沈落枝的脸上,随后,他向沈落枝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沈落枝缓缓提着裙摆走到他面前,也未曾行礼,只略微勾了勾唇,道:“已是晚间了,裴郡守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 夜间独身入女子府邸,自是失礼,只是之前沈落枝从未与裴兰烬计较过这种事,且,沈落枝还邀约过裴兰烬留宿,今日却不知道为何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裴兰烬隐约间察觉到沈落枝对他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对,但是他抬起眼眸看沈落枝时,便瞧见沈落枝依旧如同之前一般,唇瓣含笑的看着他,好似是他的错觉一般。 一对上他的视线,沈落枝便问他:“裴郡守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沈落枝款款走到他面前来,她素手轻抬,两臂端起交叠于小腹前,行步时不急不缓,端的是一股大家风范。 这是他熟悉的沈落枝,是江南的郡主,是为了他千里奔袭的未婚妻。 裴兰烬便涌上了一股心虚,像是有蚂蚁在咬着他的心口一样,让他有些微小的疼,还有点细微的烦躁。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落枝——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在对不起别人之后,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却不会记不起自己做过多少对不起对方的事,也不会怨恨自己,反而会莫名的对这个人生厌。 就像是裴兰烬,现在都不想见到沈落枝。 好似他只要多看沈落枝一眼,就会又记起来自己做的那些恶心事情,心中的厌恶就会多一分,但是这一分厌恶,他却并不会加在自己身上,反而会落到沈落枝身上。 这就是懦弱自私的人,在面对自己做下的错事时,所采取的自我保护。 “是有一件事需要跟你商量。”裴兰烬看向了前厅,道:“我们进前厅说吧,需要讲一段时间。” 沈落枝便点头,继而吩咐一旁的弯月,道:“将前厅的地龙烧起来,再上些茶水瓜果。” 弯月领命退下。 沈落枝便越过裴兰烬,以主人的姿态进了前厅内。 裴兰烬抬眸看向前厅,便瞧见了一个气派又不失风雅的前厅。 前厅原先只有普通的木桌椅,现下已全都被换成了白花梨木的,窗沿旁被摆放了一支净白口官窑瓷瓶,那瓷瓶在江南便是稀罕物,是价值千金的官窑出品,也是沈落枝的嫁妆。 而那花瓶之中,插了一支玉花——没错,一支玉花,因着西疆冬日无花,不似江南水美,南康王心疼女儿,便遣人做了许多支各种各样的玉花,供给沈落枝赏玩。 何其宠爱。 窗沿下摆着的一个瓷瓶都是如此价值,更别提这屋内的其他陈设了,被丫鬟端上来的翠玉缠雪的杯盏,以及一旁用以照明的玉灯——江南并非多产玉的地方,只是南康王妃与灼华郡主都好美玉,所以南康王便四处搜罗美玉。 那是富甲天下的南康王啊,有什么是他买不起的呢?若是有朝一日圣上要打仗,恐怕还要管南康王借军需呢。 裴兰烬与沈落枝落座之后,由弯月亲自端上来茶水侍奉,茶水间冲泡的是“红酥手”,此茶口感绵绵,茶汤鲜亮,产自大奉东津神女山,是极少见的茶。 沈落枝也不急于询问裴兰烬为何归来,只安静地品茶。 前厅的地龙此时燃的更旺了些,一股燥热直顶上后脊,弯月便点了腊月寻梅香,这是沈落枝最喜爱的香,一点起来,便会散发一股清凌凌的梅花香,减缓燥意。 沈落枝正坐在白花梨木的椅子上,垂着眸饮茶。 氤氲的水汽铺散在她的眉眼间,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瞧不出什么情绪,玉灯在她身后,莹润的光泽落到她的身上,她的一根银簪都在熠熠生辉。 她坐在此处,便像是一副仕女图一般。 裴兰烬出够了神,终于渐渐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不由得又一次打量了四周的陈列几眼。 沈落枝似乎是还没察觉到,只安静的品茶,茶水浸润了她的唇瓣,将她嫣红的唇润出晶莹的艳色。 裴兰烬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低咳了一声,道:“落枝,我今日,刚从外面剿匪回来。” 这个匪,说的便是清泉商队。 沈落枝抬起眼眸来,神色关切的望向裴兰烬,她细而长的眉眉尾略弯,让她瞧着像是随时在笑一样。 “郡守剿匪可顺利?”那含笑美人问道:“小女子近日常听人说,那些行商很难剿灭,想来,郡守在外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裴兰烬有些不自在的挺直了脊梁,目光越发躲闪。 那样一个如君子竹一般出类拔萃的公子,此时竟然不敢看沈落枝的眼了。 沈落枝依旧当瞧不见一样,含笑的看着他。 “是,剿匪是极难,他们都自有一番去处,而且,他们还会针对我与...针对我,像是之前在北山的刺杀,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不死,他们不会收手的。”说到此处时,裴兰烬的眼眸里掠过几丝恨意:“所以,我一定要剿灭他们。” “他们竟然这般难缠么。”沈落枝听闻此事时,面上未曾浮现出什么震怒,只是微微拧眉。 “那群行商在西疆内行走,靠的就是凶恶的名声。”裴兰烬微微摇头,道:“之前我为了取荒里甜的种子,去砸了他们的场子,他们若是不派人来杀我,在外人眼里,便是他们示弱、露怯,因此便难以继续立足,所以他们不会停,他们不停,我们就也不能停。” 这大概也就是那群行商们抱团的原因吧。 因为对手凶恶,所以自己只能变的更凶恶,否则就会被对手吃掉,所以,每个人都将手中的刀握的越发紧,将事情办的越发绝。 “原是如此。”沈落枝抿了一口茶,乌色的发鬓在玉灯的光芒下闪着熠熠的光,声线轻柔的道:“那郡守深夜来此,是想让小女子做点什么呢?” 沈落枝那双眼望过来、对视上时,裴兰烬有一种“所有秘密都被看穿”的感觉,后脊梁莫名的一紧。 但裴兰烬却找不到哪里不对。 落枝待他一如既往。 大概是他多想了吧,毕竟是他心虚,难以端正态度。 “我是想,能不能由郡主出面,联合南康王,和城中富商们,开出来一条官道来。”裴兰烬道:“若想彻底剿灭那些私商,便只有开出一条官道。” 裴兰烬道。 沈落枝转瞬间便明白裴兰烬在盘算什么了。 大奉西疆有各种路,但基本都是杂乱相交的小道,至今为止,都没有一条专门用来运输货物的官道。 裴兰烬想剿灭所有在大奉中往来的私商,但是又要保证大奉民众基本的生活,就需要一条官道,而想要建造一条官道,就要有足够的兵力和财力,还要有人在大奉内为裴兰烬铺路。 所以裴兰烬就把他的主意打到了沈落枝的头上,沈落枝是灼华郡主,父为南康王,有的是钱与人脉,若是南康王要倾尽全力来为裴兰烬做这件事,自然是做的成的。 可是,凭什么呢? 沈落枝一时觉得好笑极了。 裴兰烬想起她的时候,喊她一句“落枝”,想不起她的时候,就与旁的女子商量怎么磋磨她,现下竟然又开始打她这嫁妆的主意了。 不只是嫁妆,甚至还带着点要吃岳家绝户的意思。 拿她的家财,拿她的父母,来为他自己铺出来一条通天路,来为他的功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倒是说的出口! “原郡守是这般想的。”沈落枝点头道。 裴兰烬隐隐有些紧绷起来,他放下手中杯盏,下意识的端出来一副说服沈落枝的姿态,道:“落枝,你知道我的,我并非是为了我自己,我自拿起书卷的那一日,便曾立下过誓言,我要这大奉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你瞧瞧这西疆的黎明百姓,你看看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与江南比起来,简直一个云端一个泥潭,都是大奉人,山川异域日月同天,岂曰无衣呢?我身为他们的父母官,是真的想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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