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这般姿态,难不成真是公事?” “我观裴大人平日里儒雅斯文,应当是做不出来私会之事的啊!” “说不准真是误会一场呢?” 吵杂的讨论声在院子之中渐渐升腾起来,而听风与白丛也在此颤抖,一时间事态僵持住。 而沈落枝回过头来,正沉沉的望着他。 裴兰烬便趁热打铁,深吸一口气,与沈落枝道:“落枝!你我已订婚多年,你对我难道一点都不了解吗?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你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必不会骗你的。” 他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说这些的时候,一双瑞凤眼里满是真挚的光,院中一些意志不坚的姑娘竟真的被骗的信了几分。 “裴大人那么喜爱郡主,应当不会胡说吧?” “裴大人当日向郡主下聘的时候,可是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呢。” “裴郡守是那样好的人呢,来了西疆之后,处理政务,种植作物,为西疆做了那么多事,他怎么会与别的女子私通呢?” 得益于裴兰烬素日里的人品,他情急之下鬼扯出来的话,竟然真的叫不少人相信了,特别是平日里与裴兰烬有交际的官员,以及一些曾对裴兰烬芳心暗许的姑娘——在他们眼里,裴兰烬还是有君子名声的,他们不愿意相信裴兰烬真的做过那种恶心的事情。 有些时候,人就是会对别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明明有那么多细小的征兆和佐证,但就是不肯相信,非要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才会醒悟。 世上说这些人是愚人,但沈落枝不这么觉得,她只是觉得,这些被骗的人,是情深义重的可怜人。 他们是有些蠢笨,但...骗他们的人不是更可恶吗? 此刻,利用所有人的信任的裴兰烬,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啊。 随着四周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所以一双双眼不停地在四周游动,然后渐渐落到了沈落枝的脸上。 沈落枝抬眸看向他,正看见裴兰烬那双满含算计的眼。 月色之下,本就不大的南院被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衣裙交叠间,很多人甚至都在屏息。 沈落枝静静地看着裴兰烬。 他像是个涂脂抹粉,穿红戴绿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卖力的踢腿甩袖,试图用他精湛的戏腔,迷惑住在场的所有人。 裴兰烬很努力的在演,他想让自己看起来说的是实话。 他是有这个本事的,世家子嘛,从会说话开始,就明白自己当如何做事,如何言语,他又在官场沉浮那么久,真要演起戏来,比沈落枝都不逞多让的。 外人难免会被他所蒙骗。 但沈落枝不会。 因为在今日之前,沈落枝早已从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眸里挣脱出来、早已透过他那端正素雅的皮囊,看到了他腐臭的内里。 她清冽的月牙眼中瞧不出半点犹豫,只那样清冷冷的看着裴兰烬。 裴兰烬的腰腹中满是惊慌与烦躁,隐隐还有些许怒意。 今日怎么便变成了这个样子! 分明一直都没有人发现的,分明他已经足够小心了,怎么会被这么多人发现! 但他不能失态,他还要努力挽回,他还要将损失降到最低,所以,他要说服沈落枝。 “落枝。”裴兰烬又一次开了口,他的声音放低下去,隐隐透着几分哀求:“你我多年情谊,你当真不信我吗?” “既然裴郡守口口声声说这里面的是个男子,你便叫她出个声,只要她是个男子的嗓音,我便信你。” 沈落枝终于开了口,她那双月牙眼中满是冷冽的光,她道:“烦请里面的这位,开个口吧。” 沈落枝清冷的话音落下来时,四周越发寂静了。 裴兰烬面上一片僵硬,隐隐还泛着铁青,四周的公子姑娘们全都看向门口,更有甚者还踮起了脚尖,白丛与听风两人互相僵持。 这时候,厢房里的人是什么反应,便十分重要了。 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厢房的门——厢房的门本就是个很普通的檀香木门,被糊了一层简略的红漆,现下红漆已经被踹的斑驳了,厢房的门也摇摇欲坠。 里面的人怎么还不出声? 里面的人根本不敢出声! —— 厢房之中,邢燕寻正蹲坐在门里,用身体挡住这两扇随时都能被踹破的门。 她的发鬓凌乱的堆在头上,早已没空去管,身上的衣衫虽然穿好了,但手脚却冰凉——她被堵在了这里,如同瓮中捉鳖一样。 厢房外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响,让邢燕寻心口一阵阵发堵。 怎么,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就在不久之前,她与裴兰烬两人颠鸾倒凤,沉浸在花前月下里,但突然间,有人撞开了他们的门,是一个小丫鬟扶着郑意进来的。 他们是走错了,但同时,他们也瞧见了裴兰烬与邢燕寻,四目相对之间,他们彼此都愣了一瞬。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便是郑意。 郑意一直以为他与邢燕寻是相互喜欢的,否则,邢燕寻为何要在那一日称他是未婚夫,又为何要与他一直同坐一桌呢? 所以当他看到邢燕寻与裴兰烬以那种不堪的姿势滚到一起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不管不顾的与裴兰烬打起来了。 而那丫鬟当场便尖叫着跑了。 丫鬟跑掉的时候,邢燕寻正狼狈的穿衣,恰好院外有人走来,她便急匆匆关上了门——她本是想等穿上衣服,外面的人走了,她赶紧翻墙跑掉的,但是谁能想到,外面的人不仅没走,反而还越来越多,她根本跑不掉了! 看到了她的郑意不提,现在外面围着的,是她从小到大都认识的人,有和她吵过嘴的贵女,有和她一起斗鸡走狗的公子,有与她一起去赌坊里玩儿过的同僚,甚至,还有一些与她沾亲带故的亲戚。 这群人若是瞧见了她,她就完了! 所以,她死死地堵在门口,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那两扇单薄的木门。 踢踹的力道从背后传来,邢燕寻把牙关都咬出血沫了,硬是没有让开。 让开,她就完了! 她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给门外面的裴兰烬了,只有裴兰烬把局势压住,将所有人赶出去,她才能保住自己。 直到此刻,邢燕寻听见外面的沈落枝要她开口说话。 她如何能开口说话呢? 她就算是舞刀弄剑,但她也是个女子,她声线只能算是低沉,就算是粗着嗓子说话,也无法与男子混淆,且,外面的那些人谁没听过她的声音呢?她一旦开了口,反而会让一些熟悉的人听出她的声音。 所以邢燕寻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说话。 “裴大人。”沈落枝没听到厢房里面的人的声音,便在外面步步紧逼的问道:“里面的人难道连一句话都说不了吗?” 邢燕寻背靠着木门坐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泛黑,她的耳朵一阵嗡鸣,心中也难免的升腾起一股恨意来。 沈落枝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她不是最温柔典雅的世家女吗?给人留一分颜面不行吗?为何非要如此姿态呢? 她自己也曾被西蛮人绑走,没干净到哪里去啊! 而邢燕寻的慌乱与悲愤无人知晓,因为外面的人又闹起来了,因为邢燕寻不肯开口,所以沈落枝又去唤了别的侍卫来踹门。 这里是郡主府,自然满地都是郡主的侍卫,沈落枝一声令下,外面就有侍卫进来。 本来袁西与耶律枭都是从前厅偷偷跟过来偷看的,他们两个身份上不了台面,所以也不可能进去,混在南院的人堆里瞧热闹,但眼下,沈落枝喊起了侍卫,耶律枭便进来了。 袁西看耶律枭进了南院后愣了一下,也咬着牙跟上来了,他方才在外面也瞧明白了,现下裴兰烬有可能与旁的女子偷情,但也有可能不是——若不是的话就罢了,但若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也要来搏一搏! 耶律枭与袁西进来的时候,院内一片混乱。 院内一片混乱。 沈落枝与裴兰烬还在对峙,裴兰烬甚至想绕开沈落枝,自己挡在门口,但是被沈落枝牢牢堵住去路,而青丛与白丛扭打在一起,旁的一群看客互相挤眉弄眼,互相说小话。 一个小小的南院,竟然挤下了这么一堆人。 耶律枭悄无声息的接近了厢房。 他在郡主府常年穿的都是普通棉衣武袍,武袍多是暗沉的鸦青色,他走路又悄无声息,便不显得如何显眼,直到他站在厢房旁边,“咣”的一脚踹上厢房的门时,四周的人才震惊的看向他。 那是多大的力道啊!他们都听见了木板碎裂的声音了! 门都要被踹烂了!里面挡着门的人也迸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 沈落枝自然也听见了,她扭过头一看,便瞧见齐律戴着个铁面具,正站在门口踹门! 他提膝时,肩背的肌肉都绷起来,那样凶猛的架势,旁人怎的拦得住! “住手!”裴兰烬骤然恼了,大声呵斥道:“你是何人的侍卫?谁允你动手的?来人,本官砍了你!” 他足够愤怒,但是裴兰烬此次赴宴,身边根本没带旁人,只有一个青丛一个白丛两个小厮,此时都在他身旁,哪儿还有第三个人出来帮他呢? 而这时,一旁的袁西深吸一口气,开口了,他大声骂道:“裴兰烬,你这狗官胡说八道!这屋子里的声音明显是女子的声音,你还在这里混淆视听!来,让我们瞧瞧,这与你偷欢的女子,到底是那家的贵秀!” 袁西这样一嗓子落下时,耶律枭极为配合的,一脚踢开了厢房的门! 那厢房的门不堪重负,“嘎吱”惨叫一声,直接倒下了,露出了堵在门口,以身体当门栓的那位姑娘! 门被踹破的时候,袁西的那声“贵秀”正好刚落下,无数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看向门内。 —— 邢燕寻本来在门边用尽全力的堵着的,她有功夫在身,咬死牙来堵门,很难被人踹开,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的。 但她没想到,会突然如此凶猛,那暗含内力、踢下来的一脚,直接凶狠的跺在了她的后背上,正踩中她后腰的骨头,用力之大,让她毫无反抗的力气,直接被踩得趴下了! 那样狠绝,直接踩伤了她的五脏六腑! 一口腥甜的血都到了喉口,又被邢燕寻艰难的咽下去,她被迫伏倒在地上,木门被踩碎了,裂成两半砸在了她的身上,她艰难的透过木门的缝隙抬头看,看见了一副冰冷的面具,和一双夹杂着厌恶与杀意的绿眼睛。 她见过的,她认识这一双绿眼睛。 邢燕寻被这一脚踩得头昏脑涨,后背痛的像是骨头断了一般,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但她还是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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