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王妃是出了名的清冷美人,南康王一见了沈落枝便笑,眼角细密的鱼尾纹里都是疼爱的光,但南康王妃一见了沈落枝便沉下了脸,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寒意。 沈落枝一见了她娘的模样,就知道要糟糕了,准是她在西疆那些事儿传回来,叫她娘生气了。 沈落枝的外貌像南康王多些,性子却像南康王妃。 旁人家宅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但轮到了南康王府这,却是女主外男主内,南康王生性就不爱与人生争端,他虽严厉,但骨子里却是个温润的人,又藏了几分柔和,内敛无锋,只要别人不是故意欺负到他头上去,就算是碰到了一些吃亏的事情,他也会自己压下这些。 但南康王妃不是,南康王妃是个辣手摧花的人,别看南康王名头更大,但实际上,在南康王府里,向来是南康王妃说了算,南康王和沈落枝都是听安排的那个,若是论起来睚眦必报,沈落枝十个都抵不上南康王妃一个。 沈落枝有时候办事还要考虑一下前因后果,有时候也觉得事情闹得太大难以收场,但南康王妃不是,她娘常与她讲:“人便是只活一次的,一次受气,便要次次受气,落枝,你为王女,怎能受旁人的气呢?” 沈落枝能有这么一副不好惹的性子,全赖南康王妃的教导。 她娘就是个绝不受气的人,平日里遭了什么委屈,都要十倍还回去才行,在江南如此,来了京城,大概能稍微...收敛几分吧? 沈落枝低眉顺眼的下了马,先甜甜的唤了一声“爹”,又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南康王瞧见了自家女儿,满眼都是疼惜,伸手拍了拍沈落枝的肩膀,捏了捏,便低声道:“瘦了。” 南康王妃不说话,只用眼神睨了他们父女俩一眼,然后道:“上马车,先回府。” 南康王在京城是有府邸的,原先南康王的父亲,为前朝端亲王的府邸,端亲王府现在还摆着呢,现改名为“南康王府”,平时没人住,只留了几个老仆守着门,现下他们回来之后,便又将端亲王府修整起来了。 端亲王府占地极广,纵然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麒麟街,也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榭阁楼,假山湖泊,院内还有一片桃林,此时开的正好,桃香馥郁,飘了整个桃林。 南康王与南康王妃带沈落枝回了南康王府后,先让沈落枝洗漱沐浴,待到沈落枝都收整好了,南康王妃单独把沈落枝带到了桃林内。 桃林不大,漫步大概能走两刻钟,虽说精致,但每一棵树、每一根枝丫都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粉粉白白的桃花在料峭春风中开的娇嫩,迎着风摇曳,地上的青石板路被清扫的极为干净,没有丝毫落尘,一些桃花树上还镶了风灯,到了晚间就会亮出一条路来,桃林藏灯,想来会很漂亮。 桃林中有一座花阁,阁内烧着暖烘烘的炭火,驱散早春的寒意,花阁内摆放着桌椅,南康王妃落座之后,沈落枝便为南康王妃沏茶。 沈落枝并不是很爱品茶,但南康王妃喜爱品茶,她便也学过一手好茶艺。 喝茶是有讲究的,第一遍沸水不能泡茶,只能烫茶,第二遍水才能冲茶,从茶壶到茶杯都有的挑,不同的茶还要用不同的水,若是考究点的,冲茶的时候手臂上带着的首饰还不同——之前在江南,有一家店铺里,冲茶的茶女会在手臂上戴专门的手镯,冲茶时手臂微颤,便会发出阵阵声响。 沈落枝倒是不必讲究那么多,但也不敢怠慢,她老老实实的将茶冲泡好,端端正正的递给南康王妃。 南康王妃接过之后,沈落枝才小心的瞧她的母亲。 她一抬眸,就瞧见她母亲目光审视的盯着她看,瞧的沈落枝心头一紧。 她面对旁人,都不会如同面对母亲一样有压力,大概是因为母亲是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她一个眼神,母亲便能猜到一些。 所以她每每要与母亲扯谎时,总会觉得不安。 “你去西疆之后生的事,有一件算一件,都好好与娘讲一讲。”南康王妃心知她这个女儿瞧着乖巧顺遂,但实际上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家的孩子有多少尽量,南康王妃自然清楚,沈落枝虽然还没聪慧到预卜先知的地步,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西疆里闹出来那么多事情,沈落枝不可能是个纯受害者的身份。 若沈落枝真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南康王妃也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去嫁人。 沈落枝自然不会说她先被耶律枭抓走的事情,她隐匿了自己被抓的所有事,只重点提了裴兰烬与邢燕寻之间的奸情。 “我设计把他们抓了。”沈落枝对这方面倒是交代的明明白白,她把自己干的那点破事儿多抖落出来,等着自己亲娘给她兜底:“顺带散播了些流言。” 这些手段,以前都是南康王妃手把手教沈落枝的,现在轮到沈落枝用出来了,其实用的还算漂亮,只是最后收尾收的不太好看。 “从西疆来的信上说,你被金蛮人抓走,为何又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金蛮人呢?” 南康王妃问她。 沈落枝清冷的玄月面上闪过一丝羞红,她的月牙眼左右游离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去,用水袖掩盖住面庞,道:“那金蛮人...说对我一见钟情,未曾伤我,将我送回西疆边疆了。” 她说完这话,也不知道她娘亲会不会信,反正她是没脸抬头了,只硬着头皮站着。 她不这么讲,实在是无法将这一件事情圆过去。 若说是侍卫将她抢回来的——这种话根本瞒不了她父母,若是她那百十个侍卫有这个本事,当初她就不会被抓走了。 南康王妃听了沈落枝的话,眼眸微微睁大了些,上下打量了一圈沈落枝,迟疑了两分后,才道:“那你可许他什么?” 若是没许,人家肯这么轻轻松松的送沈落枝回来么? 若是许了,又许了什么?沈落枝想如何还人家? 沈落枝的脸越发红了,她的手指绕着自己的水袖,轻轻地扯了两下,也没说出她许出什么,只软绵绵的喊了一声:“娘!” 她这一声撒娇,让南康王妃止了话头。 罢了,既然沈落枝不肯说,她也便不再问了,女儿长大了,总要留些秘密。 这一趟西疆之行凶险无比,只要人回来就好了,剩下的,都是他们大人家的事儿。 南康王妃面色冷淡的起了身,道了一声“早些休息”,便离了桃园花阁。 南康王妃走了之后,沈落枝在桌椅旁坐下,捂住了她略有些燥热的脸。 她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儿提起耶律枭,真是—— 她平复了片刻心情,才起身,从桃林花阁中离了去,回了她的院儿里。 南康王府中早已给她收拾出了一个阁楼,她这一路上疲累极了,回了阁楼,洗漱过后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回到大奉京城的第一觉里,她在梦中见到了耶律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耶律枭了。 兴许是离开西疆太久,她都快忘记风沙的味道了,但是她始终记得耶律枭的眉眼,那双碧绿色的眼,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一闭上眼,仿佛就能听见耶律枭在她耳畔道。 “等我一年。” 一年。 面颊上传来湿漉漉、柔软的触感,像是耶律枭的唇瓣,沈落枝小小的躲了一下,心说“我还未曾应过你呢,你怎可如此无礼”,结果一睁眼,便瞧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白毛绿眼狼崽子在她身上蹦来蹦去,正低头舔她。 这是之前耶律枭送她的狼崽子,耶律枭没有和她回江南,但是这小狼崽子与她一道回来了。 见她醒了,狼崽子“嗷呜嗷呜”的叫唤起来了。 沈落枝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了——她躺在柔软的榻间,床幔层层叠叠,盖在她身旁,花阁内点着一支缠枝花灯,朦胧的灯光透过床幔照进床榻间,小狼崽崽正在她身上胡闹。 她辰时回城,午时与母亲说过话,后睡了一觉,现下应是子时或者丑时——窗外黑的要命呢。 她还疲累着,但小狼崽崽一点都不累。 这小东西到沈落枝手里的时候,不过是巴掌大点儿,眼睛都没睁开呢,但是越长越大,简直迎风就长,从西疆到京城的这两个月里,这小东西就已经长到了沈落枝膝盖高了,还特别能蹦跶,比它都高的床榻,它一股劲儿,直接就能蹦上来。 沈落枝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 “沈蹦蹦。”沈落枝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捏着那小狼崽子的耳朵,一边感受着柔软顺滑的触感,一边轻声与它说话:“乱舔什么?郡主的脸岂是你能舔的?西蛮畜生,蛮不知礼。” 也不知道骂的是谁,反正透着一股子指桑骂槐的劲儿。 沈蹦蹦哪知道什么是郡主呀?它只知道,它要出去玩儿,要让它的两脚仆人带它出去跑! 沈落枝把它往床下一丢,让它自己出去了。 她的梦尚没有做完呢。 从西疆到京城,从和耶律枭分别,好似已经有了很久很久了,沈落枝见不到他的人,干脆翻个身,在梦里与他再见吧。 沈落枝回了京城之后,先养了两日,待到人精神些了,才开始派摘星出去打听事宜。 其实也没什么旁的事宜,她在京城没什么熟人,也就只能问道一些市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她问南康王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江南,南康王只摇头。 “圣上有心削藩。”南康王说:“短时间内,我们回不得江南了。” 自古以来,皇上与藩王之间都有一场拉锯,南康王对于削藩一事其实早有准备,顺德帝要削藩,他就给顺德帝削藩,他其实并不在乎什么银钱地位,只要能与自家妻女闲云野鹤过一生便可,他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银钱了,就算做个闲散富翁又能怎么样呢? 只是南康王是这般想,顺德帝却不一定是这般想。 这世上哪有什么“你退一步,我就也退一步”的好事儿呢?大多数人都是“你退一步,我就逼着你退十步”。 若是顺德帝不止要削藩,还要将他们斩尽杀绝,那怎么办呢? 之前顺德帝不动南康王,是因为顺德帝刚登基,羽翼未丰,在京城内跟一帮皇妃斗智斗勇,跟一帮大臣你拉我扯,就已经够耗费精力了,动不了南康王,又因为南康王一直盘踞在江南,顺德帝没有那么长的手,但现在,顺德帝登基多年了,南康王又送到了京城,顺德帝保不齐生出来什么心思。 沈落枝并未曾入朝为官过,对朝中的具体局势知晓的也不多,但是身为王女,她也是长了点脑子的。 “那岂不是很危险。”沈落枝垂着头,略有些难过。 她总觉得,此事与她有关,若不是她一门心思要去西疆,她父母也不至于为了她跑一趟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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