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果再是迟钝,也琢磨出细微的不妥,她垂眸蹙眉,手作势揉揉眼尾,揭过话头道:“我,我有些困倦。” “那你快去睡会儿。” 李荃将两人情态看得清楚,立刻从苏果手里接过男子,“我来扶着安洛吧。” “嗯。” 陈安洛没有太多力气,只能被动地被搬来搬去,李荃盯着他想看出究竟,他则侧头安静地看着苏果,苏果阖着眸,不知想些何事。 一架板车上,三个人各怀心事。 仿佛是漫长的连日赶路,也像是一瞬,苏果没有太多知觉,他们已经到了东华门口。 雨势稍停,宫城黄瓦红墙,苏果从来都觉得生疏的地方,此时反而倍感熟悉。 李荃拍了拍苏果的肩,“果子,咱们要下去了。” 他们去时是由皇上摄政王先上的舆架,宫人们恭送完圣驾之后才上的板车,这次回宫,自是得反过来,由地位最下等的太监先下马车来跪迎。 苏果这次虽升了规制,但具体章程还得进宫等批文,是以她现在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四品公公,待在众太监之间也不算违和,只是投来的目光确是不少,毕竟百兽祭里她出尽了风头,谁能想到结尾反而匆匆了事... “果子,咱们跪第一排还是第二排?” “嗯?好的。” 苏果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哭也不闹,就是搭起话来失魂落魄的,偶尔回过劲儿,眼里才有些神采。 “...” 李荃见她如此,也问不出个所然,只能带着她一人一只手,搀扶又晕过去的安洛往靠后的人堆里混。 小皇帝终归是个十岁的孩子,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压根不想拿谱,下了马车直接回了乾清宫。大臣们回府的回府,进宫的进宫,最后舆驾里剩下的就只有摄政王。 两边各两排的宫人皆恭敬伏身,听引路太监高呼:“摄政王下舆——” 话音一落,门口守门的侍卫,以及前来接驾的锦衣卫等,都仿佛被按下了机关石,行礼时,步调整齐划一,跪地响声低沉震天。 李荃偷偷瞥了眼,苏果垂眸恭顺安份,好像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不远处剔红漆的辇架里,男人弯腰探出,鸾带束出的腰身修长高挑。 漆发如瀑肆意潇洒,侧颜都能看出的英气逼人,扇羽长睫下,凤眼高挑,鼻梁高挺,薄唇抿出的下颚弧线清冷诱惑。 然而下一刻,摄政王的车舆里,还有个女人缓缓走出。 嫚雅不知何时换了女装,异域血统丰韵娉婷,身段曼妙,举手投足之间,风情非苏果这种情窦初开的可比。 或许正因为同是女子,嫚雅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口跪着的苏果,她心下哼笑,所以说男人皆薄情,温存几日,腻了便是腻了,情分皆不存。尤其是摄政王这样的身份 ,宠你时就是高高在上,厌你时就是弃如敝履。 当时将马匹喂残,她还觉得是木锋多此一举,没想到摄政王竟然真能同意稍她一程。 她曾眼睁睁看着陆则琰那日殿内哄苏果吃酒,这次,她也好想要苏果看着她,受王爷眷顾。 “王爷,王爷的车马高大,没有步梯,嫚雅实在难下。”嫚雅媚眼如丝,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则琰,用着这几日从木锋那半道学来的中土句子撒娇道:“能不能借王爷的手一用。” 她身经百战,是个豁得出的人,提此要求并不是期翼王爷会遂她的意,而是她根本不介意试上一试,哪怕王爷不肯,至少也能更了解她对他的心思。 趁着王爷对小太监淡了的当口,她才不要被旁人钻了空子。 没想到,陆则琰闻言挑了挑眉,半侧过身朝她伸出手来。 嫚雅一愣之后,心下狂喜,极快地抓住他,触手那刻,她觉得男人的温热炙感,好像顺着她的手心穿至身体,紧紧包裹住了她。 陆则琰将她随意一扯,便拉下了马辕。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然用力的短短时分,青筋隆结而起,瞬息的精壮力道,强势的极其迷人。 嫚雅别不开眼,不自觉地抓紧,她不愿意松手,要是能抱着再走上一段就好了。 陆则琰察觉手上异样,勾唇冷笑,用力往身边一带,将嫚雅拉至面前,弯腰凑在她的耳边,“既是想讨好本王,就要记得适可而止。” “凭你还不够格,与本王讨价还价。” 陆则琰分明是笑着说的,但他语气中的不屑和轻漫,带着汩汩凉意,如艳阳天里的冰凌,教人遍体生寒。 嫚雅松开手,强行稳住神情,“是,我懂了,王爷。” 陆则琰直起身的瞬间,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宫门口那抹兰色,而后侧目向后一瞥,“走罢,木锋不是说,还有事找本王相商么。” “是。” 远处的两人靠的那般近,亲密得犹如曾经的她和大人,苏果的下唇角被自己咬的滋出血丝,狠狠地吸吮进去,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她却恍若未觉,越咬越重。 脚步声欺近,男人腿长步快,微扬着下颚,神色如往常桀骜孤高,经过她时,襞褶处的细云蟒膝襕泛着金光,那颜色绚丽好看,一闪而逝,未有丝毫停留。 苏果也很想从他俊美绝伦的五官之中看出些端倪,哪怕只是刹那对她的恍神。 但是没有,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这。 东华宫门轰隆隆地被关上,剩下的太监们要走北华门。 那一刻油然而生的孤寂感,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当她藏着浩大的心事在翻江倒海,但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更广阔的天地里,她的伤心无关痛痒,只剩下摄政王秋狝回来,从东华门进宫,这样一件平常事罢了。 心头泛起的苦味,梗的苏果喉咙口都堵住了。 “李荃,我跪着久了,有点腿麻。”苏果低着头,声音幽幽地,“你带安洛先回去好不好,我自己能走。” 李荃皱眉,为难道:“要不我留下陪...” “求求你....” 李荃扶着陈安洛,走出了十余尺,又停下了步子,背对着苏果将他藏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若是想哭就哭吧,我已经转过身了。” 宫人们散开走得差不多,空空荡荡的宫门前,只留下守宫门的两个侍卫,还有那个呆呆地蹲坐在路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将头埋进膝盖,娇娇小小的身量,像颗可怜巴巴的青葱,在风里蔫儿蔫儿地晃。 侍卫四下环顾,朝着同伴疑惑道:“怎么听得有人在哭啊?” 同伴笑话他,指了指天,“傻子,雨声都听不出来,你瞧,下雨了。” 灰褐色的宽阔石板路上,斜风细雨,呜呜咽咽,侍卫看向天边,又看了眼离他们不远的小太监,半响后也笑了,“啊,看来,是我听错了。”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0-04-08 23:08:29~2020-04-11 19: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香竹、何鲜菇是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 15瓶;大米加大 10瓶;Lillian、mean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 53 章 ◎迷雾◎ 阴雨天气, 积水沿着衍庆宫瓦顶的翘脚飞檐悄然滴落,在地上打了圈涟漪,很快流向了砖缝低洼处。 偏殿里早早点亮了鎏金连盏灯, 映照着内壁上细致的菖兰花纹路,花萼洁白, 剔透骨瓷般地泛出莹亮光泽。 檀木半枝莲的太师椅上, 陆则琰十指交叉在身前,头微微上仰, 靠后慵懒地搭在椅背, “雨声, 可真恼人啊。” 木锋和嫚雅进来了快有三刻, 摄政王就假寐了这么久, 这还是他第一句开口说的话。 木锋没话找话, 也不得不胡乱接道:“王爷说的是,淅淅沥沥,跟小女子哭泣似的。” 陆则琰闻言,脸上有异色转瞬即逝,然而头还向后靠着, 因此无旁人瞧见。 “说罢, 与本王相商何事。” “是, 王爷, 不过。” 木锋瞟了记石头般伫立在陆则琰身侧的若枫, 觉得他的红衣曳撒颇是晃眼,“不过,王爷要不要屏退闲杂人等, 我说的是机要事。” 若枫淡淡地扫过他, 姿态半分未变。 陆则琰勾唇笑了笑, 笑声低沉,“木锋,不要惹他,惹急了若是杀了你,本王可不会替你报仇。” 木锋悻悻地,晓得陆则琰器重此人,好好说不是,犯不着这么吓他,不管如何他也是堂堂土司王子,竟然比不过陆则琰的一个奴才。 木锋掩去神色不悦,继续笑道:“既然王爷信他,那我也就当自己人。” 他和嫚雅对视了一眼,调整好语气,缓缓开口:“王爷,鄂西有大世子的消息。” 陆则琰倏地睁眸,从宝座上坐直身姿,冷声道:“你说什么,谁的消息。” 与此同时,若枫闪身飞快地站到木锋身后,绣春刀已然脱鞘,架在他的脖子上,脆弱鼓起的青筋的和锐利刀刃紧紧贴合,擦出一抹血丝。 嫚雅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跳跑着躲开,站在了殿内大柱后,探出半副身子偷看。 木锋反而淡定许多,百兽祭匈奴使臣被杀一事,他很清楚陆则琰对他那个哥哥有多看重,不寻常的反应,反而是最寻常的。 木锋并不畏惧地对上陆则琰的目光,“王爷的哥哥,镇北王府大世子的消息。” 陆则琰凤眸凌厉,盯着他的当口,座椅扶柄差点被捏碎。 两人无声地对峙,陆则琰气势强横霸道,木锋数次就要招架不住后退,但他父王曾叮嘱再三,凭着摄政王对此人的在意程度,至少在他说清楚之前,他绝对无性命之虞。这个念头强撑着他扬起下颚,不往后退分毫。 终于。 “说。” 若枫收回刀,一阵风似的站回了陆则琰身侧,又成了那座没有表情的石雕。 木锋心下松了口气,是的,他赢了,和摄政王谈判,不输就是赢。 “王爷,大世子好好地活着,在鄂西的一个小村落里,至于他遭逢的事,父王还在查,有消息定然会传信过来。”说的模棱两可,显然还有后话。 “王爷,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鄂西山多水多,卓将军驻扎这么多年都摸不透,若是王爷贸然来寻人,恐怕反而会伤了大世子。” 陆则琰冷笑一声,“所以,你要威胁本王做甚么事。” “王爷言重了。” 木锋朝着嫚雅招手,将人带至身边,“我们感念王爷对鄂西这些年的护翼,只想着送礼,怎么还会有多余的心思。” “嫚雅虽只是我继妹,但鄂西族人不重世俗礼法,待她也称呼一句嫚雅公主,若是王爷收下她伺候,便是与我族结了你们中原常说的秦晋之好。” 嫚雅今日宫门口先被吓了次,方才又紧接着看到了刀光,现下安份地不得了,就只敢跟着木锋说的话,点头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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