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一书可是共有五十二卷,近一百九十万字,除了药材还附有药方一万一千零九十六首。用竹简来写,不太方便,用丝帛来写,成本太高,还得想其他办法。 所以,编撰药书一事,她不能当作儿戏。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提升医术,汲取知识迅速成长,多多积累实践经验。 如果可以那就再多攒些钱,届时她方有能力实现继续实现弘扬中医的抱负。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现在条件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在来河西的路上,她救了跌下沟的张大,用针灸之术为他疗伤,到了洛南为他开药方。 比如到了军医营在整理药材时,她提出“独活羌活乃两种药材”之说,还将二十余种标错的药材一一纠正。 比如刚才她提出将药材分类入库,并且在木牌上写上名称和相关信息。 而她做的这些,或许就是一颗种子,让他们因此有所启发,进而让它生根发芽,将来或许还能长成参天大树。刚才项温医士的建议,不就是一个例证? 现在前进一小步,将来迈进一大步,如今所做之事或许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将来或许就不一样了。 在她思索修本草一事之时,项温与其他医士的讨论也有了结果,他们一致决定要去找项老太医,说一下这个想法,而徐瑾瑜正好也想找项老太医。 项老太医此时还在帐中,研究着独活和羌活这两种药材,自从徐瑾瑜提出这个问题后,他便闷在帐中开始验证其药效。见一群人进来,方抬起头问了句:“过来何事,又有争议要我评理?” 项温这次腰板挺得很直,底气十足地说道:“当然不是。师傅,今日我们来找你,是有一件事,需要问问您的意见。” “直接说来便是,我听听是何事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虽然嘴上应着,但是项老太医手下的笔也未停,还在竹板上写着。 “师傅,我们想将营中药材编纂成册。”项温道。 项老太医头也不抬说道:“军中药材不是均有登记,账册就在架上存放着。” 项温解释道:“我说的编撰成册,不是像之前一样,只是把药材的名称一列,写上存量便是。而是要各类药材按照分类登记成册,记录它们的形状,气味、性能还有炮制方法。” 话音刚落,项老太医立马手上动作一顿,立马抬起了头,语调微扬,“你的意思是,要撰写药册?” “师傅以为如何?这样以后我们再抓药时想要找那味药,查阅起来也方便。”项温饱含期待。 项老太医从书案前站了起来,不太相信地打量着项温,“你那榆木般的脑袋,还能蹦出这么有用的点子?”他这孽徒,他可太了解了,空有一个好皮囊,中看不中用。 项温坦诚道:“这个是徐医士先提议的,她说这次药材入库,可以按照草、木、虫、鳞、禽、兽、金石等来分类,并且在架子上悬挂竹板,写上名称,标注外形,气味,方便以后入库对照。在她的提议下,我方有了刚才的点子。” 项老太医习惯性地抚了抚胡须,虽然已经满头银发,但是眼中却是总是泛着坚定而睿智的光芒,思考了许久,凛声问道:“你可知,此事之难?”
第23章 拜师学医 项温上前一步,正色道:“徒儿知道,师傅一直教育徒儿,医道乃至精至微之事。” 项老太医目光如炬,注视着项温追问道:“只有这些?” 虽然已至深秋,天气已经有些冷冽,但是面对师傅的问询,项温的身上还是出了一身薄汗,额头上更是豆大的汗珠,“愿听师傅教诲。” 项老太医打量着帐中一起跟随而来的医士,扬声问:“你们可有补充?” 白宁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道:“修药册,对营中医士提升医术大有裨益,尤其是对于不精于药学的医士来说,十分实用。” 项老太医听完白宁所言,只是点了点头,但是依旧不做评价。 徐瑾瑜闻着项老太医帐中浓郁的药味,看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简和头发花白的项老太医,他那脸上已满是皱纹,手也因为长期抓药成了灰褐色。 她又不由得想起洛南医署的项老伯,二人眉眼极为相似,脾性也差不多,虽然都已年迈,但依然在坚守,他们只是为了那完成自己的职责么? 她想不是的,不然项老伯不会如他徒儿所说,宵衣旰食写医书,项老太医也不会为了研究羌活和独活药性之分,亲自试药,凭他们的医术和地位,本可以回到家中,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 想到自己来帐中的目的,她从后排走到前边,嗓音轻缓道:“我认为项医士和白医士说的都对,但是说的还不够全面。” “接着说。”项老太医眼睛微眯,心道,这个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当初入营时那般训斥她,她竟丝毫没有萎靡之态,这几日表现也很亮眼,不知她这次有何见解。 徐瑾瑜继续说道:“项医士所提议的撰修药册之事,我觉得它之益不只在军营。刚才白医士也说这药册对于不精于药学的医士来说,十分实用。我想需要药册之人,不仅仅是军中的医士,军营之外的医士、药商,乃至百姓都需要这药册。” “纵观秦国,还没有专门的药书,系统地记录各种药材。医士对于药材的了解渠道很少,要么是师承,要么是家传,要么是自己的实践经验积累。遇到拿不准,辨不清的药材,没有一本专门的药书对照。另外药商和药农收错药、采错药的事也存在。项医士提出修撰药册,关乎百姓康健,关乎民生福祉,乃是利万民之事。” 项老太医听完徐瑾瑜的陈述,眉毛终于舒展开来,他习惯性地抚了抚胡子,没想到她竟然真有几分见识。 另外,刚才项温说到,此项提议是她首先提出来的,而且她方才陈述,她对于撰修药册一事,肯定认识的更全面,看的更长远。 但是她却两次强调修撰药册之事是项温提出,只字不提自己,不邀功,不求名,敢于说明自己的想法,但是又不争锋出头,年方十七便有此心性,实属难得。 方才听她侃侃而谈,让他不禁想起她那女儿,她也曾跟这般的自信耀眼。随后他目光落在项温身上,问道:“徐医士之言,你如何看?” 项温头一低,温声说道:“听罢徐医士之言,徒儿方意识到此事如此重要。我之胸襟不如徐医士,我只是想着军中医士和将士,但是徐医士却心系百姓。徒儿决定,撰修药材,不只要将军中常用的药材编入,军中没有的药材也要将之纳入编写范围。” 项老太医长叹一声,问他,“你可知此事有多难?世间有那么多药材,你能写完?” 项温目光坚定,“无论事情有多难,总要有人去做,此事一年完不成,便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况且,此事若我一人来做,定难如登天,但若一群人来做,也并非不可实现。方才我跟白宁只是初步讨论,便有另外几个药师说要一起编写药册,不过我们写时,还需师傅把关斧正。” 话音刚落,帐中几名医士便纷纷上前,跟项老太医表态说自己也愿意一起修药册。 项老太医难得面露喜色,提点到:“现在暂无战事,你们要做,我也不会阻拦,拿不定的也尽管来问我,但是有一点,你们只能利用空闲时间,军医营的任务不减,每个人所分配的活都要按时完成,否则军法不容情。” “嗨!”医士们齐声答道。 众医士都出了营帐,然徐瑾瑜依旧在原地未动。项老太医见她也不走,便问道:“你还有何事?” 徐瑾瑜一撩衣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仰头道:“我想跟老太医你学医。” 项老太医神色一顿,语气生硬道:“你可知我不收女徒。” “知道,我听项医士说过。” “那你还找我拜师?” “我想试试,说不定您就改变心意了,愿意收我为徒。” “哦?你就这么自信?你这几日应该也了解了,在大秦跟我医术一样出名的还有那牛脾气。”项老太医自我调侃道。 徐瑾瑜诚实答道:“有所耳闻,在大秦您的医术最好,但是也最严厉,还很固执。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拜您为师,我认为无论是做何事,要有所成,都要严于律己、坚持原则,您的严厉还有固执也并非是缺点。” 项老太医踱着步子,悠然道:“那如果我固执地认为,女子不宜为医,你也觉得不是缺点?” 徐瑾瑜挺直身子,嘎嘣脆应道:“那就是您的固执用错了地方,您的观念是对女子有偏见。” 随后她稍微挪了挪有些酸的膝盖,“大秦律法并未规定女子不可为医,大秦女子不比男子差,您说女子不宜为医,没根据,不合理,这是偏见。” 项老太医看着跪地挺直的徐瑾瑜,不禁有些怅然,他那女儿娇娇,曾经也是这么直愣愣地跪在他的身前,跟他争论。 那时她方十岁,扎着两个小辫子,两眼闪着泪光跟自己说:“爹爹,为何你说女子不可为医?我又不笨,我也要跟哥哥一样学医。” 那时他并未同意,他两个儿子加冠之后方得这一女,便起名叫项娇,将她视若珍宝娇养着。 他自小便跟父亲习医,深知学医之难,行医之苦,所以,他让儿子传承自己衣钵,收本家的远亲项温为徒,但是未曾动念教女儿医术。 可是娇娇的性子却极为像他,也是个犟脾气,每天天还未亮就守在他的门前,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爹爹我也要学医”。那可是隆冬之时,天寒地冻,她那小脸冻得通红,柔嫩的小手都生了冻疮。 妻子本来也是极力反对娇娇学医,想着让她学纺织,学女红,或者什么都不学闲在家里,她们也是养得起的。 然而见女儿一连半月,都是这般在门口等着,一副不同意便要日日守着的架势,妻子看了也心疼,便抹着泪跟他说,“不若你就让女儿学医吧”。 然而,他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时软了心,应了那声“好”。 如今,他再也听不到女儿娇软糯糯地喊他“爹爹”了,再也见不到她跑着奔向他了,再也感受不到她抱着他胳膊撒娇了。 后来他便立下规矩,自己不再收女徒,即使是项家本家的女子,也不再教她们医术。他本以为自己这个规矩没什么问题,因为这是自己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没想到三年之后,有一个姑娘直言不讳地跟他说,他的固执用错了地方,大秦女子不比男子差,女子不宜为医的观念是没根据不合理的,是他一人的偏见。 这些话,何等的熟悉啊,娇娇也曾无数次跟他说“疼训君羊四贰儿尔雾九一似柒,每天更新柔柔文,吃肉来爹爹,我不比兄长他们差的”,“爹爹阿兄夸我比他们当时学的快多了”,“爹爹,今日我去叔伯的医署帮忙,百姓都叫我项小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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