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章看萧吟始终愁眉深锁,猜她心里依旧放不下杨煜,劝道:“萧娘子既决定走了,还是看开一些吧。” 萧吟转身打开了车窗一条缝,又有几束焰火被送至夜幕之上,怦然炸开,绚烂艳丽,好像她和杨煜情到最浓时那样教她喜欢。 马车渐渐停下,怀章提醒道:“萧娘子别出声,奴婢下去。” 萧吟即刻关上窗,侧身尽量躲在角落的阴影中,低下头不多教外人看得清自己。 所幸顷盈考虑周全,因白日里她的车驾进出太多,侍卫已习惯了这当朝公主的“忙碌”,未为难就放了他们出宫。 马车起初平稳前行,走了一段后渐渐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一处小巷中。 今晚有灯会,承德门还有天子主持的抛花礼,不少百姓都会集中到这两个地方,因此只要避开人流聚集处就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顷盈的马车内早准备好了乔装的衣物,萧吟匆忙换了衣裳便和怀章一起换了另一辆朴素的小车继续往南门去。 建安在除夕夜不宵禁,又因过节,他们一路上都算顺利。 终于出了南门的那一刻,萧吟还觉得有些不真实,问怀章道:“我们出来了,是吗?” 怀章点头道:“是,我们出来了,以后没人再束缚萧娘子了。” 除夕佳节,莫说是建安城里,住在近郊的百姓都会燃放焰火炮仗,萧吟坐在马车里,听着远处接连响起的声音,像是不止在庆祝新岁将近,也在祝贺她即将开始的新的人生。 离开建安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因为萧吟自己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所以他们商议了一处暂住的地方,待萧吟有了决定再往去处去。 马车踏着星月,停在一处僻静的农家院落外。 一切早都打点好,萧吟到了此处便可以直接歇息,明日一早再赶路。 农户不比宫里布置妥当,房中只有两个可供取暖的炭盆,再有一个特意为萧吟准备的暖手炉。 怀章点好了暖手炉递给萧吟,道:“这几日条件都会简陋一些,还请萧娘子暂做忍耐。” “无妨。”萧吟接过暖手炉道。 他们一路出来十分匆忙,加上后头还有好几日的路程,怀章便再将行礼都清点整理一遍,若是有所遗漏,明日在路上还可想办法补足。 萧吟走去他身边才发现,顷盈不光给他们准备换洗的衣物和盘缠,另有两瓶药,是用来缓解逍遥散药性发作之用的。 她颇为感慨,道:“公主有心了。” 怀章欲言又止,速速将药重新放回包裹里,再将几个包裹整理放好,终究还是选择告诉萧吟真相,道:“这药不是公主准备的。” “那是谁?” “是阿六。” 顷盈答应过阿六,将他从整个计划里抹去,所以萧吟一直都不知道阿六参与了进来。 事实上,直到那次见过后,阿六至今都没有出现过。 萧吟不免震惊于这个答案,问道:“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他在这件事里做了什么?” 她看得见顷盈和怀章的奔走,但阿六始终隐匿在暗处,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还记得她没完全走出逍遥散的纠缠。 而往往那些不被人发现的付出才可能是最要面对危险的。 萧吟对阿六表现出的担心和关切教怀章心生嫉妒,但他既然选择向萧吟坦白便不会隐瞒,道:“阿六说萧娘子的身边一直有其他眼睛,他需将那些眼睛除了,才能确保这一路的安全。” 有些事因为经历得太久因此成了习惯,萧吟终于想起,阿六也曾经是她身边的那双眼睛,而现在他为了自己倒戈…… 凭借对阿六的了解,萧吟终于厘清了他的想法,顷刻间被强烈的愧疚围裹,心口疼得有些站不住。 见萧吟异样,怀章立即扶她坐下,继续和盘托出道:“这农户也是阿六安排的,我们这趟去秀县都是阿六定的,说是秀县虽偏僻,但东、南两面都有去处,想萧娘子也不会想去北方,所以暂时在秀县落脚最佳。” 萧吟越听越难以抑制内心涌动的情绪,想到阿六的结局必定是归宿在对杨煜的忠诚上,她便又为自己拖累了别人而悔愧。 怀章矮身在萧吟跟前,轻唤道:“萧娘子……” 萧吟闻声而视,与怀章带着宽慰的目光交接,荧荧烛火里,他柔和的眼波稍稍抚平了她激荡的心绪,只是已经闪动在眼角的晶莹再也收不回去。 怀章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温暖,与萧吟说话的语调比以往更要轻柔,道:“阿六说,愿以后有人可以陪在你身边一起看月亮。” 那些她独自望月的日子里,总有一个人在她未曾察觉的境地中,与她一块儿静静看着天边那一抹微弱的光亮。 她在窗口,他在檐上。 月色浸了他一身,却照不明她曾经的路。 一声沉重微颤的叹息传来,萧吟眼角再凝不住那滴晶莹,留下一道温热痕迹。 怀章拿出帕子递给萧吟,道:“离开了皇宫,往后天高地阔,萧娘子不会再这样哭,只会越来越开心。” 萧吟擦去了眼泪,道:“你们为我做了这些,我若是再和从前一样不中用,就太辜负你们这一番心意了。” “不是因为我们。”怀章凝睇着萧吟,郑重地与她道,“不是为了任何人。” 他依旧温柔,眼眸里却有着比以往更多的力量,那样坚定。 “萧娘子不用再为任何人活。从今晚起,萧娘子就是自己的主人,你是自由的。” 不再被曾经的记忆束缚,不用被痛苦的感情拉扯,她是自由的,甚至可以是放肆的。 她,只是萧吟。
第八十章 因此时还未完全离开建安辖境, 怀章唯恐追兵赶来,天色刚亮便带着萧吟动身赶往安县。 萧吟虽在努力戒断逍遥散,但路途辛苦, 她身子虚弱, 药性发作时间又不见得固定,这才是最教他们担心的。 但好在阿六提前做过安排,他们又格外小心,因此一路上还算顺利。 终于抵达秀县那日, 二人才在客栈落脚,逍遥散便又开始作用。 怀章不得已绑住萧吟手足,怕她咬了舌头还勒住她的嘴角,如过去那样陪在身边一起度过这最煎熬的时候。 如此挨过一炷香,萧吟才渐渐从药性中脱离出来, 全身脱力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仿佛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身体的起伏很厉害, 那双眼睛空洞着没有焦距, 思绪涣散久久不能回神。 怀章一面解开萧吟身上的束缚, 一面道:“奴婢去要些吃的跟水来, 萧娘子躺着歇会儿。” 萧吟听见了, 但实在没力气说话, 只微微眨了眨眼。 被痛苦挤出身体的神魂在药性消散后慢慢回笼,萧吟开始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但等了很久,她都没等到怀章回来。 她拖着尚且沉重的身子下床, 脚下走得还有些艰难,身子微微晃着, 很慢地到了房门口。 有人在外头叩门,十分平稳的两声,却如平地惊雷一般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也将萧吟原本还未完全回归身体的神思彻底收了回来。 门外之人不见房中有人应声便又叩了两下,道:“萧管事在楼下等着萧娘子。” 是个陌生的声音,浑厚有力。 萧吟原本就是抱着那一丝微末的愿望逃离建安,能坚持到秀县实属不易,此时听着门外传来的威胁,连日来的忐忑和担忧反而消失了。 她深深呼吸,终于平复好心情之后打开房门,道:“怀章呢?” 来人穿着便服,侧身为萧吟让道,道:“萧娘子请。” 此时栈中其他客人都已不见,萧吟从三楼的栏杆看下去,只见一楼大堂里坐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不由抓紧了栏杆,问身边的侍卫道:“陛下身子如何?” 侍卫不想萧吟有此一问,微怔后答道:“连夜赶路,晨间还在服药。” 萧吟又待了片刻才走下楼去,侍卫稍后退出,只将余下的时间留给她和杨煜。 萧吟走去杨煜面前,看他精神尚可,终于放了心,问道:“请三郎不要为难怀章,还有其他人。” 杨煜被厚重的大氅裹着,脸上没有表情,深邃的眼眸看着平静,一直等萧吟说完也没有任何波澜,冷冷道:“什么其他人?” 袖中的手攥紧了一些,萧吟看着眉眼阴沉的杨煜,道:“是我自己想离开的,三郎要做任何处置只向我来,不要……” “晚了。”杨煜沉缓地吐了一口气,终于将视线落去萧吟身上,森森的寒意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渗出来,嘴角浅淡的笑容似是软刀子一般扎在萧吟心头,“朕要了阿六半条命,要驸马好生管教顷盈……” 接下去的话在萧吟毫不掩饰的错愕里被扼断,杨煜将她这一刻的失态尽收眼底,眸光更尖锐,站起身走近她,居高临下,逼问道:“关心他,是吗?” 阿六对杨煜的忠心从未变过,哪怕是将萧吟送走,拔除他安排的眼线,他也会回去主动领罪。 谁都劝不了他,萧吟都不可以。 但杨煜对此却不以为意,冰冷的神情里流露出难掩的厌恶,盯着萧吟像要将她剐了一般,道:“谁都值得你关心,谁都被你放在心上,唯独不管朕的死活,是吗?” 他突然死死抓住萧吟的肩,这一把骨头戳在掌心的瞬间教他心惊,指尖的力道都跟着轻了,可她始终在为别人牵挂的样子催生着他的不甘和愤怒,便又收拢了十指,仿佛能将她的骨头生生捏碎。 “放过他们。”萧吟忍着痛恳求道,“三郎,求你,放过他们。” 杨煜的眉头在萧吟的请求下舒展开,眼底的神色却越发冷锐,他微抬了头,垂眼睨着焦急的萧吟,嘴角勾起一抹满是嘲讽的笑意,问道:“你拿什么求朕?” 萧吟直视着杨煜的高傲,洞悉着藏在这不可一世的表象下的软处,道:“就凭三郎连夜来追我。” 他说过太多遍在意她的话,从来不是骗她的,在发现她从自己身边逃离的那一刻,爆发的盛怒和失去她的悲痛一度胜过姜氏和杨勉的离世带来的打击。 萧吟不知,她的住处有杨煜急怒攻心留下的血迹,不知在她拼命远离杨煜的时间里,他一度卧床不起。 可她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为了为别人,一直到现在,都还在为别人求情,甚至不惜戳着他心底的痛脚当做谈判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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