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是提前踩好点的,七拐八拐,不知怎的就绕开了那些侍卫,带着温鸾躲到一面花墙后。 透过花叶间的缝隙,温鸾清楚地看到,敞厅里一个头发半白,醉眼惺忪的男人,半躺在一众妙龄女子中间,满面红光,笑声连连。 三面环墙摆满了火盆,兽炭熊熊燃烧着,热得有人竟摇起了团扇。 长长的矮案上全是珍馐佳酿,温鸾仔细瞧了瞧,轻声道:“都快到冬月了,居然还能有西瓜、葡萄等夏季的瓜果,这要花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有钱也买不到。”高晟冷冷笑道,“这是在暖房里种的,一年下来统共就得那么一点,专供上用。皇上嫌费钱,早停了这项供奉,没想到让叶家悄悄吞了。” 对面的笑声更大了。 温鸾盯着太上皇,不由一阵感慨。 当初高晟的父亲揭发侵占军田,如果太上皇能够重视,就不会有越来越多的军屯逃卒,或许榆林就不会发生叛乱,瓦剌就没有南侵的可趁之机。 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高晟还是那个腼腆的体弱书生,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说不定现在已是金榜题名,意气风发的跨马游街。 姐夫的老师不会死,姐夫的一家也不会受到牵连,姐姐现在做着冯家少夫人,和姐夫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她悄悄覷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那他们,大概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走吧。”她转过身,蹑手蹑脚向外走去。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离开这座宅院时,已是后半晌了,高晟拉着她的手,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向西走着,穿过两条街,远远便听到令人心悸的轰鸣声。 “这是什么声音?”温鸾好奇问道。 “黄河。”不知为何,高晟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黯然,虽然转瞬即逝,到底让温鸾看到了。 她的心登时揪得紧紧的,“为什么来这里?不回家吗?” 高晟下巴冲前面的客栈一抬,“今晚住这里,明早你坐船离开。” 温鸾脚下一绊,她想问那你呢,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高晟扶住她的胳膊,“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夕阳透过窗棂洒进屋子,映着满室亮堂堂的,温鸾看着面前摆着几罐黄乎乎黑漆漆的药膏,皱着眉头问:“一定要这样?” “要的!”高晟挽起袖子,挖了一大坨药膏子,毫不客气往她脸上一糊,“别嫌丑,保命要紧,这是老刘头独家秘方,水都洗不掉,必须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去干净。” 高晟支着脑袋看她一会儿,“牙也要涂黄,口若檀香,吹气如兰,可不像乡下劳作的农妇。张嘴。” 也不知他往嘴里喷了什么东西,熏得温鸾一阵作呕,不由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这一眼不要紧,差点把自己丑哭了。 “我如果真长得这样就好了,你绝不会多注意我一眼。”温鸾闷闷道,“倒省去许多事,谁也能落得个清净。” 高晟哈哈大笑,突然把她抱进怀里,没命地亲下来。 那样的用力,那样的绵长,就好像要把余生所有的亲吻,都在此刻用尽。 许久,他才松开了手。 温鸾趴在他怀里不住喘气,脸上烫得厉害。 高晟捧起她的脸,笑道:“光抹脸还不行,耳朵都红透了,脸上一点颜色没变。做戏做全套,身上每一处,都要抹上。” 说着,手就往她衣服里头伸。 “我自己来。” “你自己可来不了,好多地方你都够不着!” “……啊,混蛋……”温鸾低低骂了声,随他去了。 日影一点一点西斜,地上两人的影子也逐渐拉长了,变成一个,又慢慢融入到黑暗当中。 身边一空,温鸾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 “洗澡的时候倒进浴桶里,泡一刻钟就能融掉药膏。明早你坐最早的一班船离开,往东五十里,有个叫大岗的小村子,村西头住着一对夫妻。他们原是我家的老仆,李叔李婶,你在那里等我三天,三天后等不到我,你就去京城。” 黑暗中传来高晟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之类的小事。 温鸾手里又多了一样东西,摸起来像个戒指。 “京城双幌子元通当铺,我存了东西,你替我取出来。” “取出来……然后呢?” “没有然后。” 高晟轻轻笑了声,“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温鸾不搭理他。 “我走了。”幽幽一声叹气,似是因为等不到她的回答,而落寞万分。 “高晟。”温鸾忍不住叫他。 “嗯?” 他还没走!温鸾急忙向着声音的方向抓去。 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高晟?” 黑暗寂静,没有人回应她。 “高晟……”温鸾慢慢收回了手,“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会哭。” 黑夜依旧无声。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温鸾放下一锭碎银,悄悄离开客栈。 她出门的时候,小伙计拿着笤帚惺忪地打着呵欠,冲她的背影迷迷糊糊说“客官好走”,丝毫没发现昨天根本没这么个人住宿。 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的时候,码头已开始忙碌起来了。 最早的一班船便宜,等着搭船的人排了长长一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孩子哭的,大人骂的,□□着上身的纤夫大声喊着号子,整个码头嘈嘈杂杂,很快把不起眼的温鸾裹在里面。 她顺利登上了船,就在船要离开栈桥的时候,岸上突然乱了。 一道人影如利刃般划开人群,飞也似地冲向一艘船。 “抓住他!抓住他!”无数人在他身后追赶,穿着夜行服的暗卫,灰色衣袍的侍卫,潮水一般涌向栈桥。 人们惊恐地尖叫着,你挤我,我推你,舟船摇晃,货物倒塌,乱成了一锅粥,意外地阻滞了后面的追兵。 有船老大仗着官府有路子,厉声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我们运送的是官府的东西,还不快快退下!” 侍卫头子气急败坏喊:“他杀了太上皇!” 刚刚还沸腾的岸边一瞬间结了冰,随即,推搡的人群如躲瘟疫般避开了高晟。 高晟已经冲到了栈桥边,轻轻一跃,就能跳上那条即将离岸的船。 “放箭!”侍卫头子声嘶力竭地喊。 一阵撕裂空气的啸声,数不清的寒芒向着空中的人影射去。 温鸾死死咬着嘴唇。 他就在眼前,好近,都能看清他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嘴边淌着的血渍。 好近啊,似乎一伸手,就能抓到他。 温鸾不由自主伸出手。 扑! 一支箭从他背后穿胸而过。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写完o(╥﹏╥)o……感谢在2023-06-28 01:00:51~2023-06-29 23:5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心飞扬x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终于还是为他哭了◎ 凌厉的箭雨遮天蔽日, 一阵接着接一阵,挟着浓浓杀意直刺水面。 血红的花开在浑浊的水面,一个浪头打过来, 花谢了,消失了, 只有一浪浪的水花,不断击打着船舷。 耳边是人们惊惧的尖叫声, 渡船剧烈地摇晃着,温鸾木木地看着吞噬掉他的那片水域,任凭慌乱的人群在她旁边挤来挤去。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都想不了了。 船身突然重重一顿,站在船边上的温鸾差点落水,她这才反应过来, 渡船被逼重回码头了。 几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铁青着脸站在岸上,数艘舟船在河面一字排开, 叶家的侍卫们拿着长长的竹竿, 筛子筛网一样探寻河底。 叶家封锁了码头,要逐个查验所有船只上的人员。 尤其是温鸾乘坐的这条船。 叶家的老爷悲愤交加,“直到最后一刻还拼命往这里赶,他一定有不得不见的人!找, 把人给我找出来!” “他有同伙儿。”管事的战战兢兢,“他和一个极美的女子昨天来过府里。” “人呢!” “没、没找到……” “搜!搜!” 叶家的侍卫们一窝蜂冲进船舱, 蛮横地拉扯着里面的女子,哭声惊叫声顿时充满船舱。 “这个是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踉踉跄跄被扯到前面,鬓发散乱, 衣襟四敞, 看样子应和搜查的人扭打过。 管事的摇摇头, “比她漂亮。” “或许用了易容术。”叶老爷伸手在那女子脸上狠狠搓了几下,还没分辨出来是不是贴了□□,便有个壮汉疯了似地冲上来,“下流王八臭狗屎,放开我媳妇儿!” 他当然近不了叶老爷的身,早被侍卫拦下,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但面对满脸暴戾的叶老爷,几乎要架到脖子上的刀枪,人群,是死一样的寂静。 叶老爷已是快气疯了,太上皇死了,叶家失去最大的底牌,他都不知道回去如何跟老爷子交代!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与高晟同行的女子,把矛头指向京城那位,迫使那位与叶家谈条件,这样才能给叶家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他才有可能成为叶家的下一任家主。 “把这船上所有的女人都绑起来,一个一个地审!”叶老爷语气暴躁,“还有码头上的人,整个镇子的人,统统不许走!封锁所有路口,老子就不信了,还抓不住你一个女的。” 温鸾也被拽了出来,她没有挣扎,仍然回头望着高晟落水的地方,叶家的人来来回回筛了好几遍了,仍然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他死了?还是逃了? 温鸾茫然不知所措。 “我看见她刚才伸手了。”有人小声说,“冲着你们追的那个人。” 或许是急于脱身,或许是想救自己的家人,他指着温鸾说:“我瞧得分明,她一直盯着那人看来着。” 温鸾慢慢回过头,眼神木木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的惊惶,淡漠得就像个局外人。 叶老爷诧异地上下打量温鸾两眼,刚要说话,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大红的飞鱼服,闪着寒光的绣春刀,锦衣卫! “没有官府的公文就敢封路,我道哪方神圣,原来是金陵叶家。”罗鹰环视一圈,问,“谁是主事的?” 叶老爷忍气上前,“你们来得正好,太上皇遇刺被害,凶手是……” “太上皇?”罗鹰截断他的话,“你说太上皇?” 叶老爷怒气更盛,冷冷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高晟前脚杀了太上皇,你们后脚就到,别把人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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