缰绳一抖,座下神驹跑得更快了。 三更时分,慕容烨带着萧惜惜和沉羽停在郊外一处宅院前。 马蹄声未落,院中已有两个黑衣汉子接应出来。 慕容烨跳下马,又把萧惜惜横抱下来。一路颠簸,萧惜惜两腿又酸又麻,扶着慕容烨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那两个黑衣人长得高大剽悍,面容肃穆,在夜色中看起来十分慎人。 萧惜惜扶着慕容烨的手臂,瘪着小嘴不敢哭出声,埋着头向慕容烨身后躲了躲。 慕容烨解下自己的披风,转身披在萧惜惜身上,长大的黑色披风把萧惜惜娇小的身躯整个包裹起来。 慕容烨按了下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干燥冰凉的指腹轻轻拂去她长睫上挂着的泪珠,低声道:“别怕,他们都是来帮忙搭救你娘的。” 萧惜惜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问:“我娘…我娘…她在哪儿?” 沉羽一直站在慕容烨身侧,眼见着主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灰布外袍的胸前隐隐现出血迹。 “七爷!”他跺着脚急声喊道,“快进屋吃颗药丸,血流不止可就麻烦了!” 七爷在京中养伤蛰伏这几年,就算再遇到什么紧急重大的事情,七爷也从没在三更半夜骑马赶过这么远的路,没想到这次为了救两个外乡女人连命都不顾了。 沉羽又生气又心疼。 听他这么一喊,萧惜惜也突然意识到,慕容烨一直重伤在身,娘还说过他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刚才她一直沉浸在对娘亲和李婶的担忧里,把慕容烨的身体状况给忽略了。 她眼神落到慕容烨胸口,也看到了他胸前渗出的血迹。内疚和自责涌上心头,她难过极了。 “叶公子,你…你没事儿吧?”她抽噎着问,边哭着,边把慕容烨刚刚给她披上的披风解开,披回到慕容烨身上。 “七爷,”一名黑衣汉子上前半步,禀道:“章先生那边已传回消息,咱们进屋说吧。” 慕容烨低咳了两声,由沉羽扶着,进入院中,来到堂屋。 这处院子是慕容烨在京中暗桩的一个联络点,就在山匪巢窟的山脚不远处。 进屋落座后,沉羽找来热水,伺候慕容烨吃药,黑衣汉子在一旁回禀。 章修已带领十几名高手,潜入山寨,摸清了情况。那些山匪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都是些背井离乡,找不到生计的流民,何玉漱和李婶都活着,只不过被关押在匪首的房间,戒备森严。 章修担心伤了何玉漱和李婶,不敢贸然动手相救,只等穆隐带了官兵来里应外合,一举端了山匪老巢。 萧惜惜坐在慕容烨身侧,听闻娘亲和李婶都活着,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她微抬着头,两眼望向慕容烨,目光中全是依赖与信任。 慕容烨与她对视一眼,就匆匆别过了头。他怕再多看她几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当着下属的面把萧惜惜搂入怀中。 黑衣汉子拿出山形图,沉羽在一旁掌灯,慕容烨亲自制定了攻山路线。 片刻功夫之后,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穆隐带着官兵到了。 穆隐如今官任京兆府尹,明面上是朝廷的官,其实暗中一直听命于慕容烨。 门外脚步声响,穆隐推门而入。他年纪不到三十岁,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穿一身藏青五品官服,更衬得他英姿勃发。 一进来,他便双膝跪地,自责道:“属下该死,放任流民聚集成匪,为祸作乱,求七爷惩罚。” 慕容烨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你的不是容后再说,先救人要紧。” “是!” 穆隐起身,上前请示了攻山路线,慕容烨又嘱咐了他几句,他便匆匆出门点兵,带着人马连夜进山剿匪了。 萧惜惜缩在榻边,身上盖着慕容烨的披风,脑子有些迷糊。 刚刚进来那人,穿着官服,还带来那么多官兵,一看就是个大官,怎么会对叶公子那么言听计从呢? 不过她只是困惑了一小会儿,很快又全神贯注地担忧起娘亲和李婶。 慕容烨靠在榻边,闭着眼睛,看上去十分疲惫。萧惜惜知道他累了,虽然心急如焚,却不再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时掉着金豆子。 沉羽和那两个黑衣汉子都到外间守着,屋内只点了一盏纱灯,隔着纱帐,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远处渐渐传来喊杀声,隐隐可见山坡上纵横交错的火把亮起来,映红了暗色的夜空。 萧惜惜一想到娘亲和李婶就在那座山上,周围有那么多拿着刀剑互相砍杀的人,就担心得坐立难安。 慕容烨休息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到萧惜惜坐在他脚边,两手抱着膝,脸埋在膝盖上,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仔细听,才能听到她压抑着的啜泣声。 “过来。”他轻声道,声音透出一丝虚弱。 萧惜惜闻声抬头,见纱灯柔和的光晕下,慕容烨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分外清亮,透着坚定果敢的光。 她忽然就莫名觉得心安,无来由地相信,他一定能把娘和李婶救出来。 萧惜惜抹抹眼泪,蹭到慕容烨身边。慕容烨抬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长夜无眠,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远处的喊杀声此起彼伏。 月影西移,东方现出一抹灰白。喊杀声终于渐渐消失。 一阵马蹄声急促地响起,门外有人翻身下马,快步跑入院中。 萧惜惜一激灵,从慕容烨怀里坐起来,紧张地盯着门口。 沉羽隔着门,低唤了一声:“七爷?” 慕容烨沉声应道:“进来回话。” 沉羽挑了门帘进来:“章先生遣了一个弟兄回来报信儿,何夫人和李婶都已获救,正由章先生护送着下山。穆大人斩了匪首,在山上收编残寇,清点财物。” 萧惜惜回头看向慕容烨,小嘴儿一撇,,又哭出来。 慕容烨起身,用指腹抹去她的泪珠,温声笑道:“傻丫头,你娘没事了,还哭什么。” 萧惜惜破涕为笑:“我是高兴地哭了。” 她提着裙子,翻身下榻,跑到院外,恨不得立时见到娘和李婶。 慕容烨本就伤重毒发,再加上连夜奔波,此刻已是虚弱至极。 沉羽赶紧又伺候他吃了一丸药,守着他运功调息。 萧惜惜在院外等了一会儿,不见娘和李婶的影子,心下又焦躁起来。 慕容烨调息了片刻,深呼一口气,对着门外说到:“外面冷,进来等着,她们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这里。” “哦。”萧惜惜搓搓冻僵的手指,回到屋里。 沉羽不满地白她一眼,冷着脸生闷气。 七爷受伤这三年一直息心静养,从未如此亲自奔波,今夜若不是为了救萧惜惜她娘和她家婆子,怎么会累坏了自己! 萧惜惜看了沉羽脸色,又见慕容烨那般虚弱,心下十分难过。 她坐到慕容烨身边,泪眼莹莹地望着他,恨不得自己为他受了那些苦,忍了那些疼。 慕容烨抬手抚了一下她耳边的碎发,苍白一笑,又闭上眼睛继续调息了。 天蒙蒙亮,外面终于热闹起来。章修护送着何玉漱和李婶回来了。 从马车里出来,两人还都懵着,互相搀扶着,一副惊慌失措惴惴不安的模样。 从昨日过晌时分被山匪劫上山,她们就吓坏了,此刻虽然被带下山,可她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些人是好是歹。 何玉漱见章修虽然腰间挂着长剑,面相却像个读书人。她大着胆子上前,哀声道:“这位先生,请你行行好,放我们回去吧,我家中还有年幼的女儿……” 一想到女儿,何玉漱顿时泪水涟涟。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惜惜可怎么活下去啊! 正在悲凄,突然身侧不远处响起一个哭音:“娘,你们可回来了!” 何玉漱大惊,侧头看过去,见萧惜惜披着一件曳地的黑色长斗篷,正哭唧唧地朝她跑过来。 何玉漱一把抱住女儿,先是惊,后是怕,她上上下下地检查萧惜惜的脸色衣衫,惊问道:“惜惜,你也被抓过来了,有没有受伤?快让娘看看!” 萧惜惜摇头:“我没事,娘,我跟叶公子一起来的,他找官兵来救了你们。” “叶公子?”何玉漱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章修上前一揖,笑道:“我等不是歹人,奉我家主人之命上山营救夫人与贵仆,夫人不必担忧,请进屋稍事休息,我这就安排弟兄送夫人回城。” 何玉漱稳了稳神,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境况,她们真的得救了。
第15章 何玉漱领着萧惜惜和李婶进屋,一见到慕容烨,就要跪地谢他的救命之恩。 慕容烨忙命沉羽拦住了。 他调息之后,脸色看上去不那么苍白了,但是仍然难掩虚弱之态,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又闭上了眼睛。 何玉漱是懂医理的,看得出他不是存心怠慢,而是真的虚弱至极。想到他一个濒死之人,还在为了救自己连夜奔波,心下更是感激。 李婶在山上为了保护何玉漱,受了些皮外伤,何玉漱在外间为她处理包扎,萧惜惜在一旁帮忙。 “娘,你没受伤吧?”萧惜惜关切地问。 “娘没事,别担心。”何玉漱勉力对女儿一笑,想消除她的担忧。 她确实没有受伤,那山匪头目见她貌美,想娶她做压寨夫人,所以没有过于为难她。 此刻何玉漱心事重重,其实想的是慕容烨。 经过冷静回想,她想起来昨夜在山上,曾见到官兵剿匪,还听到看守她的喽啰说,京兆府尹亲自带兵上山了。 她被抓上山不过几个时辰,而且她一个外乡平民女子,无根无基,怎么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惊动京兆府尹。 而且惜惜刚才也跟她说了,官兵是叶公子找来的。 再看章修他们那些人,也都不是普通的贩夫走卒,却都对叶公子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想来这叶公子定然不是普通人。只可惜,他年纪轻轻,只怕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想到这里,何玉漱轻叹了一声,道:“如果你外公还活着,说不定能救叶公子。” 萧惜惜呆呆地看向屋里的方向,也随着她娘轻叹了口气。 众人吃了些简单的茶饭,章修安排人护送着慕容烨和何玉漱一行人,回到京城住处。 慕容烨需要静养几日,李婶也要养伤,何玉漱不再外出寻找萧放,而是安心在家炖汤熬药,照顾两个病人。 一连吃了几日何玉漱做的药膳,慕容烨的伤口虽然不见好转,精神却好了许多,现在已能如常读书写信,召见属下议事。 这一日,他正在廊下写信,萧惜惜手提食盒,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见她进来,慕容烨便停了笔,将写了一半的信压在书下。他不想让萧惜惜知晓他的身份和所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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