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女子的娘家人听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立马派人把上官如意接了回去。 本想要对两位救人的女大夫奉上谢礼,可是却找不到她们人。 提前离开,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宋嘉荣仍是魂不守舍,在筷子多次夹到空气后。 罗青手指半屈敲了敲桌面,“怎么,今天的事把你给吓傻了。” 宋嘉荣摇头,“师父,你说,要是那位夫人今天没有遇到我们,是不是就会不在了,那个孩子也会来不及看绚丽多彩的世界一眼。” 又咬着筷子,自顾自的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女大夫再多一点的话,是不是能减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还有很多吃药就会好的小毛病,落在她们,以及旁人的眼里反倒成了私生活不检点的脏病,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因此羞愧,要么被旁人逼得投了井。” 有些事不能深想,更不能细究。 世人都知道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里走过一趟,可是在女人最需要大夫的时候,又总会有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拒绝为女子看病的迂腐规矩。 罗青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碗里,“你能那么想,为师很欣慰,你想的,为师当年也曾想过,可实施起来绝非易事。” 谁年少没有轻狂过,谁年少不是一腔热血幻想着改变现状。 只是所谓的轻狂总会在接二连三的现实中被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一滩再也兴不起半点儿波澜的死水。 “可是师父,有些事总要有人作为先人走出一条路才行,比如师父,不也是以女子之身当了大夫吗。”宋嘉荣并不认同师父的消沉,而是掷地有声的说,“如果没有先人作开河,那就由我来做开河的第一人!” “我相信,当有了第一个走出来所谓没有的困境,后面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走出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璀璨又明亮,令人向往。 —— 岐黄班开课那日,宋嘉荣起了个大早,正在一堆师父新为她置办的鲜嫩衣裙中而苦恼。 “嘉荣。”罗青出声喊住了要出门的人。 “师父,怎么了?”一袭豆绿色雪绢裙的宋嘉荣转身回头,不算明媚的晨曦微光中,衬得她如一株含露蔷薇,娇俏又动人。 罗青想要说的话又自动咽回去,“我只是想到,你是岐黄班创立后的第一个女学生,以后说不定是名留青史的存在,你更应该潜心求学。” 宋嘉荣眼睛一弯,“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去吧,为师等着你成为开天辟地的第一人。”罗青鼓励道。 “嗯,师父再见。” 等人离开后,心中一片释然的罗青把拿在手中的药瓶往抽屉里扔进去。 女人的容貌和医术无关,为什么学医的女子就不能生得貌美,一定要把属于自己的美貌藏拙?而不是大大方方的展现出自己的美。 她是离经叛道的第一人,如今怎么还变得迂腐起来。 更何况,美丽无罪。 谢府外 等在马车旁的谢玄衣见她出来了,笑问,“师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哪里有什么好事,只不过是第一天上课,师父让你我二人勤勉一点,莫要丢了她老人家的脸。”宋嘉荣踩着轿凳上了马车,又转过头,故意板着一张脸,“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师兄还不快些上来。” 岐黄班旁是国子监,环境清幽秀美,周围卖的也多是笔墨纸砚,听说连打更的人晚上都要多走两遍。 他们到时,已有不少人到了。 当见到和谢玄衣一起下车的宋嘉荣,有几个人立即讥讽起来,眼神暧昧。 “哟,我当是谁上学还带着自己的夫人啊,原来是个小白脸啊。” “陛下皇恩浩荡成立了岐黄班是让我们广大医者精进医术,促进学问,可不是让某些人携妻压妾来的风月场所。” “诸位兄台说笑了,她并非是我夫人,而是我的师妹。”知道他们误会了的谢玄衣更是加重音量,话里带着炫耀,“她不但是我的师妹,更是岐黄班里的一员。” 世人皆默认大夫为男子,如今冷不防冒出一个女大夫,还是在由杏林堂,太医院联手承办的岐黄班中。 有人不屑,有人沉默,更多的是认为自己所学的医术受到了玷污。 “胡扯吧,女人怎么能当大夫,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绣花煮饭带孩子才对,再说女人能看得懂医书吗,还治病救人。” “别是那种只会撒点草木灰,用针挑破手指头放点血,请神跳大神的那种神婆。”那轻藐的目光,恶心的口吻就差没有直接说宋嘉荣是个骗子,喊人把她拉出去了。 质疑她人品可以,唯独医术不行的宋嘉荣冷眼扫过他们一圈,站出来,“你们都不了解我,就妄自对我下了批判,要是我真的看得懂医书,会治病救人,你是不是就得要自惭行愧到跳河自杀。” “谁说女人一定得要困在后院里当个绣花煮饭带孩子的妇人,女人也可以学医,也可以征战沙场,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也一定能做到!”她的声音娇甜软糯,偏生落在耳边是那么的铿锵有力。 双手抱胸的刘钦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就差用鼻孔看人,“就你?你还想征战沙场,我瞧你见到死人的时候没有第一个吓晕过去都谢天谢地,女人果真是嘴皮子利索,啥都干不了。” 不远处,没有想到今日陛下会亲临岐黄班的几位老太医此刻正吓得战战兢兢。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过来,还好巧不巧让陛下看见了争执的一幕,额间滚落大颗汗珠。 “陛下,可要臣过去劝说。” “不用,朕亲自过去。”从她决定来上京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迫切又渴望的想要见到她,又害怕她不愿见他。 今日是她来岐黄班上课的第一天,他再也控制不住想要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对他来说都属于恩赐。 向来不在意穿着的人,竟是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子试了大半宿的新衣。 “你那么害怕我来岐黄班学习,该不会是担心你比不过我这个,你口中连医书都看不懂的女人吧。”与其和他争论女人行不行,倒不如直接说他不行。 “大清早的都聚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做什么,生怕不被别人看了笑话。”刘太医板着一张脸走过来。 刘钦见是授课的太医,先是行了礼,随后愤怒的指向宋嘉荣,义愤填庸,“大人,草民私自认为,岐黄班是学习医术,交流医术的神圣之地,怎能允许某些大字不识,连医书都看不懂的女人进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指不定以为我们岐黄班的大夫医德有亏,私德不休!” 刘太医还未发话,单手负后的裴珩率先冷下脸,“哦,医德有亏?私德不休?” 刘钦不认识他,但能从他周身的矜贵气质,刘太医小心翼翼在旁跟着的模样,猜测到肯定是某位大人物,见他附和自己,底气更是足了十分,“没错!草民认为女人只需在家中伺候公婆,丈夫即可,出来抛头露面已是惹人不耻,何况是待在全是男子的岐黄班中,更是伤风败俗!” “再说女人哪里懂什么医术,她恐怕连最基本的草药都不认识,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进的岐黄班,大人一定要严查是谁在背后运作!可绝不能寒了天下医者的心啊!” 他那满腔义愤的模样,活像是被人给生掘了祖坟。 刘钦尚且不知暴风雨来临,正沾沾自喜的炫耀着自己生而为男的优越感,完全没有注意到裴珩冷沉下来的脸,太医们惨白的脸。 还有人心里大骂,这是哪来的傻子啊!!! 能进岐黄班的人都是各地有名望的大夫,要是真看不懂医书,又怎会被邀请至上京,连傻子都懂的道理,偏生有人比傻子还蠢。 裴珩很是冷静的听他说完,但是待在他身边久的人都会明白,他越平静,越愤怒。 “你叫什么。” 刘钦以为自己是入了贵人的眼,笑得越发谄媚,“草民民叫刘钦,祖安人。” 随后只见裴珩厉声道,“她是朕和太医院的人亲自邀请来岐黄班的人,你是在质疑朕,还是质疑太医院不行。” 他们都猜测裴珩是哪位贵人,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陛下! 一时之间,都羞愧难当的低下头,更懊悔刚才怎么没有在陛下面前多留下一个好印象。 裴珩的眼神更是淬了冰的刺骨寒意,“刘钦,祖安县人,由杏林堂陈大夫举荐进的岐黄班,天赋医术皆平平,相反宋大夫不说在庐州瘟疫中和诸位大夫联手研制出‘避毒散’,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初入上京之日,便同她的师父救治了因难产差点一尸两命的妇人,朕问你们一句,你们在场中的人,有谁能做到同宋大夫师徒二人这样力挽狂澜的魄力,能力!” 先前有两个女人在街上救治了因胎位不正,差点儿难产而死的妇人的消息他们也听见了,不过大多倾向于是假的,还有把死婴救活,更是天方夜谭的笑话。 说不定是那位妇人的问题只是被他们夸大其词了而已,那两个女人也是个普通产婆,特意把事情闹大了说严重,就是为了多赚些钱。 越是无知的人,越是不愿承认他人的优秀,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 裴珩的声音还在继续,“朕创立岐黄班初,可有明确说过只招男大夫,不招女大夫,又何时明确的规定过世间医者只有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医学面前,男女平等,为什么女大夫就要低人一等?就因为她的性别为女,你是男?当真如此,朕想岐黄班不适合你,因为今日除了宋大夫一个女大夫,以后晋国的土地上还会涌现更多像宋大夫一样优秀的女大夫!” 宋嘉荣一瞬不瞬地盯着为她说话,或者说是为天下学医的女子说话的人,眼眶不受控制的涌现一圈红意,鼻头酸涩得难受,拼命眨着眼睛才能压下那股子不适。 她选择做大夫时,连师父都曾劝过她,说女子做大夫有着多方艰难,且会被世俗所不容。 但眼前的人贵为天下之主,非但不像其他人认为女人学医是大逆不道,抛头露面的不耻行为,也没有过高的捧她,贬低男大夫,而是用了一句医学面前,男女平等,还说除了她后,以后还会出现更多的女大夫。 单纯的几个字,便能让她热血沸腾,鼻尖酸涩,喉咙发堵。 刘钦在他自称“朕”时,先是窃喜自己说不定能入了龙颜,可接下来的话竟让他在八月份的天里浑身湿透的站在冰天雪地了,刺骨凛冽,脸色发白,两条腿软得不能在软的趴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嗡作响。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居然会为这种不守妇德的女人说话! 刘太医注视着宋嘉荣,眉心高高皱起,随后指使护卫,“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人带出去,要不然误了早课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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