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抖什么?我还没上药呢,很怕痛啊?”辛璇故意戳一下他的伤口, “痛就忍一忍,谁让你不从了我, 非得受这皮肉之苦。” 下一刻,金疮药涂在了伤口上。 江禾煦疼得“呲——”了一声。 辛璇侧头看了他一眼,男子侧脸俊美中透着刚毅,眼眸微垂,睫毛细细密密, 脸颊处微微鼓起,还真是让人想要好好“欺负”一番。 她边涂边吹气, 缓解他的疼痛。 江禾煦后背立刻爬上了酥酥麻麻的感觉,头皮“咻——”地一下发紧,呼吸也停滞了。 伤口的疼痛,也无法缓解这种奇异的感觉。 辛璇丝毫不知他的反应,细细为他涂着药。 涂完了药,包扎伤口之时,辛璇才发现江禾煦额头全是密密的汗珠,她随意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汗,“药涂好了,你自己是医官,自然晓得一会药劲上来还要疼的,忍一忍就好了。” 江禾煦转头看向正在包扎的辛璇,“多谢二公主。” 辛璇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怎么还谢我,可是我将你鞭打成这样的。” 江禾煦垂眸不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侵袭着他。 是啊,分明是辛璇将他打成这样的,他怎么一点也不恨她呢,反而觉得她像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明明就很脆弱,却非要装作很强悍的样子。 怪可怜的。 虽然他不知道辛璇和淑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入太医院这五月,也听说了不少事。 “皮肉之苦哪里比得上心里的苦,我这伤过几日就好了,二公主呢?还会像昨夜那般伤心吗?” 辛璇手里拿着白布条半晌不动,一想到淑妃对她说的那些话,就心痛不已。 “我不会再打你。”辛璇将最后一条白布缠好,站起身,“但这几日你也不能再忤逆我。” 她应该不会再那般心痛了,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就去找母妃,说她愿意献出心头血。 反正这世上也没有人在乎她,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为她伤心难过。 她怕的不是死,而是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就让江禾煦陪着她度过这最后几日吧。 “讨好一个永远也无法讨好的人很难受吧。”江禾煦突然道。 打算离开的辛璇定在原地,慢慢转身。 江禾煦继续道:“臣的母亲告诉臣,渴望回报的付出总会让人失望,若不就干脆放弃,若不就不求回报无怨无悔的付出,做不到无怨无悔,那就别再委屈自己。” 辛璇心头一颤,她的确渴望着回报,她决定献出心头血也是为了让母妃对她愧疚一辈子,让所有人都歌颂她的付出。 真的会这样吗?她不确定。 辛璇垂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直到走出房间,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她大步向淑妃的寝殿走去,江禾煦说得对,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告诉母妃,她不愿意。 为何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去救那个根本不会对她心存感激的人? 蝼蚁尚且偷生,就连那个不被人待见的三皇妹都活得那般认真,她又为何要去死。 她看不惯三皇妹,是因为嫉妒,她趾高气昂对待九弟,是因为嫉妒,她总要和大公主争高低,还是因为嫉妒。 嫉妒他们都有疼爱他们的母妃,嫉妒她们不用费尽心思去讨好自己最亲近的人。 只有她,活得这般卑微。 江禾煦说得对,她在讨好一个永远也无法讨好的人,她没那么无私,这么多年,是时候该放弃了。 没人真心待她又如何,她可是大晟的公主,骄奢淫靡过一生也不错。 寒冬凛冽的风吹过汀兰殿的树梢,吹过辛璇的发梢,吹过她踏入淑妃寝殿的裙摆。 最后吹向了揽月阁的内殿。 开门的一瞬,混着寒风而来的是小灼冒着热气的呼吸,她跑了一路,大口喘着气,“公,公主,江,江医官被二公主留在了汀兰殿。” 辛玥刚把王嬷嬷熬好的药端在手里,心头一急,险些把药洒了,“此话当真?” 王嬷嬷忙接过药瞪了小灼一眼,似在埋怨她不看眼色,“公主别急,病刚好,先把药喝了。” 辛玥看着药碗,也不管汤药苦不苦烫不烫,急匆匆喝完,起身道:“更衣,我去找六皇兄帮忙。” 二公主为何要留下江禾煦,根本不用猜。 江禾煦定然是不愿的,也不知会受多少折磨。 小灼为她披上大氅,两人往栖云阁行去。 行至半路,正巧遇到辛照昌。 “六皇妹你怎么出来了?听闻你病了,我还想去揽月阁看你。” 辛玥心里着急,拉起辛照昌就往汀兰殿行去,“六皇兄,帮我救救江医官。” 皇宫一向不缺传递消息的人,辛照昌立刻明白了辛玥要让他做什么。 他拽住辛玥的手,“别急,此事容我想想。” 辛玥一心只想着去汀兰殿,见辛照昌拒绝,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急急说道:“六皇兄,江医官定是不愿的,我们得救他出来。” “之后呢?”辛照昌道:“二皇妹既然已经看中了江医官,我们救得了今日,难道能救他一辈子?” 辛玥蹙眉,关心则乱,六皇兄说得对,救得了一时救不了长久,“那怎么办才好?” “我们去了也无用,我听闻昨夜二皇妹就已召江医官入了汀兰殿,就算我们此时去了,该发生的也早就发生了。不过二皇妹总是喜新厌旧,没几日就厌烦了。” 辛照昌笑了一下,“二皇妹容貌艳丽,身姿婀娜,说不定江医官也是乐在其中,我们又何苦前去打扰。” “六皇兄,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了解江禾煦,他绝不会乐在其中,这种事若不是两情相悦,对他来说,定然是痛苦万分。”辛玥说得很肯定。 辛照昌耐心劝导,“就算你说的对,那又能怎么样呢?” 辛玥沉默了,是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还能做什么呢? “放心,二皇妹养过那么多面首,对他们都很好的,新鲜劲一过,他们不走,也会赶走,江医官定能全须全尾从汀兰殿走出来。”辛照昌看着阴沉的天,“快要下雪了,我们回屋吧。” 辛玥思绪很乱,又想着江禾煦,还想着另一件事。 这件事生病前她就打算对辛照昌说,这一病就托了几日,本想着晌午过后就去栖云阁,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且,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四,来上京参加新年初一大朝会的各州郡官吏应该已经到了,虽说大朝会过后,许多人还要待一段时日,但也有人急着回去,更有人去年来过,今年便告假不来。 她得尽快确定青州郡守和镇西大将军今年是何情况。 辛照昌见辛玥仍在踌躇,对齐顺道:“派两个人去打听一下。” 齐顺道:“是。”快步离开。 “三皇妹,你看我已经派人前去了,你担心也是无用,你身子刚好,别再着凉了。从黄粱寺回来后,我便让人找老工匠做了一把紫檀琵琶,昨日才拿来,三皇妹可愿去瞧瞧?” 辛照昌说得这般诚心,辛玥更不忍驳了他的面子。 她知道,从黄粱寺归来,六皇兄对自己的态度大变,几乎变成了她不认识的六皇兄。 不但送来了许多炭火,还送来了许多锦缎和首饰。 这实在是让她受宠若惊。 只是那些东西都太华丽,她既不习惯,也不怎么喜欢。 为了让六皇子欢喜,她还是做了几件衣裳,挑选了几样首饰,每次去栖云阁的时候穿着戴着,但她还告诉六皇子,自己不想同两位姐姐争什么,只想安稳度日,让他今后别送了。 六皇子这才不送。 可辛玥始终没想明白,六皇子究竟为何这般对她好。 同秀竹成为挚友,是秀竹心地善良,她也珍惜着秀竹的这份善意,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同江禾煦,则是一见如故,见解一致,两人之间志同道合。 而傅公子…… 她和傅公子算不上挚友吧,傅公子本就是个温和的谦谦公子,性情使然罢了。 可六皇兄,之前她还是有所了解的,自从德妃薨逝后,他对所有人都很淡然,既不得罪也不讨好。 难道是被她的讨好打动了? 也就只能如此理解了,可在黄粱寺,六皇兄只不过吃了她两块茯苓糕,喝了她一壶梅子酒,得了她一幅画而已。 辛玥摇摇头,想不明白就不想,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不需要那么多道理。 她只知道六皇兄对自己好,自己也定要真心相待。 辛玥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便为六皇兄弹奏一曲。” 辛照昌笑笑,“我花功夫让老工匠做这把琵琶,不是为了让你弹奏给我听的。走吧,去看看那把琵琶你喜不喜欢?” 栖云殿内,辛照昌将紫檀琵琶交到了辛玥手上。 稳重的紫红色,散发着光泽的纹路,雕刻成凤尾的琵琶头,更显高贵,琵琶前面和背面都是螺钿镶嵌而成的大朵牡丹,几颗红蓝宝石点缀在牡丹花蕊之上。 辛玥觉得自己拿的不是一把琵琶,而是一件价值不菲的珍玩。 “喜欢吗?”辛照昌瞧着辛玥抚摸琵琶的样子,自己也不禁扬了嘴角。 “喜欢。”辛玥抬头看他,“六皇兄,这么贵重的琵琶,我都不敢弹奏了。” 辛照昌笑道:“不过是个玩意,能讨你片刻欢心就是它存在的价值。” 辛玥虽不喜金银,但她很喜欢器乐,手里拿着这样一把贵重的琵琶,忍不住想要拨动琴弦。 “弹奏一曲?”辛照昌看出辛玥的想法。 辛玥笑着点头,坐了下来,手指拨动琴弦的一瞬,露出了惊讶之色,“六皇兄,这琵琶似不是用蚕丝做弦,拨动起来声音更大,用的气力也更小。” “这是鹍鸡的筋做成的弦,比蚕丝坚韧,弹奏起来音质也更佳。”辛照昌柔柔瞧着辛玥。 鹍鸡?辛玥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鹍鸡乃是绝迹于上古的鸟类,能找到其留存下来的筋,应该很不容易。 辛玥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惶恐,她不敢再拨动琴弦,将琵琶放在了辛照昌面前的桌几上,“六皇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辛照昌手指抚摸着琴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道:“这世上只有三皇妹你能配得上这把琵琶,你如何不收?” 辛玥怔了一下,且不说大片的螺钿镶嵌和那几颗一看就品质上乘的红蓝宝石,就说这琴弦,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第二把了,就算将整个揽月阁折价而算,也比不上这把琵琶十分之一贵重。在她的意识中,自己是皇宫中身份最低微的主子,六皇兄竟然说在这世上只有她才能配得上这把琵琶,实在是让她惶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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