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都粉碎了。他不伟大,不高贵,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普通人。 她也一样。 她不勇敢,不坚韧。 所以他们的结局,注定和他们一样,是不完美的。 她只是明白的太晚了。 原来人不怕糊涂一时,最怕是半路清醒,却回头无路。 赵鸢和李凭云十指交握,柔声说:“好。” 李凭云抱了赵鸢一会儿,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活过来。他头脑恢复宁静后,对赵鸢道:“陛下曾诞下一女,庚申月丁酉日,冯洛已买通宫里的老宫人,并作好了一本‘无字天书’放在龟兹和尚那里,明年陛下寿辰,龟兹和尚会带着这本天书进宫面圣,按照天书上的规律算下来,你恰与那位公主生辰契合,明年陛下寿辰,你一定要想办法入宫。” 赵鸢指腹摩挲着李凭云的掌纹:“李大人,你信命理一说吗?” 李凭云并不迟疑:“我相信。” “既然你信,那我和老天爷打赌,我赌你长命百岁,若我输了,我今生不得善终。”
第104章 殊途同归2 李凭云离开长安这日, 长安迎来一位意外之客。 北凉的沮渠公主以和亲名义抵达长安,实为送故人。 隔着一片护城河,她看到流放的队伍。和李凭云一同被流放的还有与他同届的贡生冯洛, 沮渠笑着对身边人说:“李凭云真是幸运, 不管走哪一条路,身边都有人愿意陪他。” 裴瑯困惑道:“我还是不明白, 他到底是个好人, 还是个坏人。” 沮渠燕道:“他只是太聪明了,就像会游泳的人更容易溺水而亡, 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咱们都得了他的恩惠,不是能数落他的立场。” 沮渠燕吹响短笛, 天边飞来一群鸿雁, 那群鸿雁始终跟随着送刑的队伍。 一个士兵望见顶头的鸿雁,笑道:“今儿真是个好天气。” 今日是长安入夏以来最好的一天,既不闷热, 也无风雨,万里晴空瞧不见一片云。 就连路边荒草都知道,李凭云注定会回到长安。 和李凭云同行的冯洛是个贵公子出身, 坐过几年牢,也没吃过跋山涉水的苦。他带着脚镣, 步履维艰, 李凭云撇眼看他:“你何必呢?” 冯洛擦了把汗, “你不懂,这叫士为知己者死。” 同批流放的其它罪犯, 都有家人来送, 冯洛的家人死于冤狱,他和李凭云一样孑然一身。 他想起那年科举初见李凭云, 这些年,他不论在逆境还是高处,从来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德性。 冯洛想起当初,不由笑了笑。 李凭云问他:“你笑什么?” “想到了咱们太宁五年的科举,当年进士科贡士二百七十一人,最终只有你我走到了殿前,只你一人天下留名。记得么?当年咱们两个是最后出考场的。” 李凭云依稀想起当年结束笔试,冯洛缠着问他策问是如何答的,彼时他只想回驿站大睡一觉,便敷衍了过去。 如果还能重来,那时他一定会认真地回答了冯洛的问题。 “慢着!慢着!” 队伍后方传来一个老者声音,送刑的士官回头,看到一个老者风尘仆仆而来。老者的小厮率先上前,“官爷,我家老爷是国子监的程祭酒,流放的犯人里,有位他的学生,可否请官爷通融通融?” 小厮把一颗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士官手上,士官说:“我们急着赶路,黄河渡口的船不等人,别说太久。” 程祭酒的马车飞奔向前,停在李凭云身旁,他下车作揖,朗声道:“今日长安别君,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是朝堂之悲!愿君长安北去,终有归期!” 李凭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和程祭酒非亲非故,也无私交,自己何德何能。 李凭云回礼道:“多谢程公,程公保重。” 他借着同程祭酒说话的功夫,得以回望长安。 这座恢弘繁荣的城池,素来与他无关。上一次辞别长安,是五年前,他带着满腔意气西去凉州,大抵是知道自己总会回来,那时的他没有眷恋。 如今的他,到底在眷恋着什么? 后来的多年,李凭云想起长安这座城池,不是风雨莫测的朝政,不是九五至尊,不是他意气风发的少年岁月。 他想起的是另一个人。 他终会回到长安,因为这里有等他的人。 纵使那个人,今日没来相送。 李凭云离开了,远处,沮渠燕问裴瑯:“赵鸢没来送他么?” 裴瑯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沮渠燕说:“大抵是心里有怨。” 鲜有人知今日是李凭云流放的日子,对于长安士子而言,今日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新一轮科举于今日正式开启,各州、县的官府放榜招生。 经李凭云一事,赵鸢能想到自己是无法再回朝廷做官了,她早早备好了报考所需的“家状”,将“家状”呈交给长安县衙。 回府时,小甜菜问她:“你不是已经考过了么?为何还要考一次?” 赵鸢道:“陛下和我爹是不会允许我再回到朝堂的,这是我唯一能替自己争取的。”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赵鸢伸了个懒腰:“科举真好。” “好什么好,赵大人,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这多耽误嫁人啊。” 赵鸢道:“若没有科举,我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那不叫选择,而是走投无路。” “嫁人就嫁人嘛,以你的门第,一定能嫁个好郎君,难道你还没吃够做官的苦吗?” 赵鸢笑而不语。 做官不但苦,还得泯灭良心。但是,世上大道千千万,只有这一条路,能还李凭云清白,也只有这一条路,能还她的心一片清白。 赵鸢去高程的衣冠冢前祭拜过,又去看望田早河。田早河现在是活死人的状态,除了勉强能吃喝拉撒,其它的一概不能。 小甜菜啧啧道:“真可怜啊...谁能想到,他以前也是当大官的。” 田早河眼睛空洞洞看着赵鸢,赵鸢知道他能听到自己说的话。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田兄,我们一起等大雪初霁。” 胡十三郎端着一碗药进来,“哟,这不是赵大人吗?” 赵鸢说:“小甜菜,你在这里照顾田兄。” 胡十三郎闲了大半年,最怕没事干,他抱紧药碗:“那我干啥?” 赵鸢说:“陪我外出一趟。” “去何处?” “北关楼。” 北关楼是北城门的另一说法,今日李凭云自北关楼出长安。 赵鸢他们抵达北关楼,还看得见送刑队伍的影子。 赵鸢今日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衣,倘若此时李凭云回头,一定能看见她。 他未曾回头,她也未曾呼唤。 赵鸢朝着李凭云离去的方向行了一记长礼。 这天赵鸢一直停留到城门闭门,她擦去脸庞的泪水,笑着问胡十三郎:“你觉得我会飞黄腾达吗?” 胡十三郎:“我觉得你挺会做白日梦。” 赵鸢:“敢不敢跟我赌一回?不出三年,长安人人都会知道我赵鸢的名字。” 胡十三郎:“你想臭名昭著吗?” 赵鸢:“我要青史留名。” 胡十三郎:“你是不是伤心得脑子坏掉啦?” 赵鸢:“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胡十三郎:“别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赵鸢:“你何时改姓作赵十三?” 胡十三郎:“等你青史留名那天再说吧。” 赵鸢如今最不愿的就是回家。几日前她扔了裴瑯的聘礼,梁国郡主以为她不中意裴瑯,便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媒婆来给她说亲。 媒婆刚开始还信心满满,三天之后—— “赵家娘子,你可别挑了,你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名声吗?那些骂的难听的,说你是被贱民搞过的破鞋,世家公子们哪个不在乎家声?这个杜家郎君,长得是磕碜了点,但人大度啊,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这多可贵了!” 赵鸢听不下去,暗中吩咐胡十三郎给媒婆下了绊子,而后她再也没来过了。 这日赵鸢正在书房看书,小甜菜捧腹大笑着跑过来:“你猜那个狐狸十三是如何为难人家媒婆的?” 赵鸢用团扇给小甜菜扇风:“如何呢?” “他先假装是要求亲的公子,委托媒婆下聘,然后又扮作被求亲的娘子,不收媒婆的聘礼。媒婆看出来他俩长得挺像,她就说他们是兄妹,哈哈哈。” 这是一桩很好笑的事,赵鸢发现自己竟笑不出来。 “你回头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他。” “嗯,对了,长安县衙可有回信?几时秋闱?” 赵鸢放下书,“八成是资质不够,没接到县衙的文牒。” “那...那怎么办?” 赵鸢道:“来日方长,大不了孟先生,程祭酒,我挨个去求他们。” 小甜菜挠挠腮:“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现在老爷做了尚书省左仆射,你已经是进士了,他给你在尚书台安排个活干,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鸢道:“尚书省左仆射算什么?在朝廷,真正的高官,是拥有陛下信任的人。孟老师和程祭酒他们无权决定我是否能回到朝廷,此举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给陛下递话。今年科举没有女进士,国子监女学人数也比往年少,陛下会需要我的。” 小甜菜突然抱住赵鸢。 她身上黏糊糊的,赵鸢挣扎:“你干什么?” 小甜菜说:“我就是想抱抱你。” “小姐在么?” 门外有人唤道。 赵鸢道:“我在。” “夫人请小姐去前堂,安都侯府又送来了聘礼。” 赵鸢后背一阵森然,换好衣服去见客,来者却出乎她的意料。 梁国郡主脸色异常难看:“沮渠公主,我家鸢儿的外祖父,是高祖皇帝的结拜兄弟,他在世的时候,最是疼我,我的女儿虽不是一国公主,但她是大邺第一位女进士,是我们梁国公府的骄傲,我这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受委屈。” 沮渠燕脸色更难看。 赵鸢道:“阿娘,我可以和沮渠公主私下说几句么?” 梁国郡主同意了,“娘去念佛了,鸢儿,不要失礼。” 赵鸢绕着聘礼走了一圈,蹙眉道:“你们非要我嫁裴瑯么?” 沮渠燕一脸讪笑:“我这个正房都亲自来求你了,你说呢?” 赵鸢突然冷脸:“为何?” 沮渠燕怀疑赵鸢故意装傻,她甩甩手屏退其他人,“为何?你说为何?要不是李凭云不放心你,就冲你娘刚才对我说的话,谁爱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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