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程亲娘是个豪放胡女,她端着酒杯,径直坐入李凭云怀里,丰美的臂膀绕过李凭云的脖子,把酒杯递到了他唇边。 赵鸢心道,你也有这一天。 “赵主簿来了。” 李凭云接过酒,不着痕迹将高程娘从自己怀里扔了出去。 他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对众人道:“诸位,非李某人不赏脸,而是赵主簿有令,不准李某人饮酒。” 赵鸢立马摆手:“本官不管这事的。” 高程亲娘看破不说破,“既然是赵恩人下令,那奴家也不强求了。” 她于是端着酒杯朝赵鸢扭腰走来:“见过我们高程的人都说这孩子是个读书料,但因为他娘是个贱民,他不得入学堂读书,不得考功名,赵主簿开恩,准许我家高程参加乡试,是改了这孩子的命,这杯酒是我敬赵主簿的,赵主簿必须喝。” 赵鸢疲惫不堪,着实喝不了酒。 高程亲娘见她面露难色,以为是她不愿。 “赵主簿可嫌我是贱民,不愿喝我敬的酒。” “不是!” 赵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赵鸢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和你们一样的人罢了。你我共生世间,只论缘分,而无贵贱。” 高程亲娘拽着高程的胳膊,拖他至赵鸢面前。 “高程,赵主簿是你的恩人,从此以后,你要叫她赵大人。” “大人”二字,是对崇敬之人或是父亲的称呼,并非人人受得起。 高程机灵道:“赵大人,你就是我的再世父母!来生我要给你做儿子。” 赵鸢嗔了他一眼,“话别说太满,万一来生你投胎成姑娘呢。” “那我嫁给赵大人!” 众人大笑,在这些笑声中,赵鸢探究着李凭云的目光。 让她亲他,然后呢。 酒过三巡,赵鸢实在扛不住,徐寡妇将她送到客房里去休息。 赵鸢倒头呼呼大睡,却也不过睡了片刻,就做了场噩梦。 梦里,先到有人给她下毒,她扔了毒酒,刺客向马蜂一样朝她扑来,而后六子赶走了刺客,又有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朝她舔牙。 寻常人碰到这种情况,会大呼救命,而赵鸢却大喊一声: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她喊破喉咙,蓦地睁开眼,发现一片黑。 床帏不知被谁拉上了,她仿佛被禁锢在一个漆黑密闭的牢笼里,瞬间慌神。 “让谁得逞?” 床帏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大人...你为何在此?” “食肆人杂,你一个独身的姑娘躺在这,谁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赵鸢拿被子闷着脸,捂住自己的笑声,乐得脚不受控地踢了几下被子。 李凭云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书,听不到赵鸢的动静,于是说:“若你醒了,我便离开了。” “李大人!”赵鸢从被子里钻出来,“你我男女有别,不便让你看到我卧床的样子...李大人,能帮我个忙么?” “嗯。” “能否帮我看看,今夜的月亮圆不圆。” 李凭云朝窗外望了一眼。 话说回来,十五的月亮,怎么可能不圆。 “不大圆,缺了一口。” “我知李大人在唬我,可我相信。” 李凭云轻轻一笑,“今天是你离家的第一次中秋,想家么?” 赵鸢摇摇头。 “这里比家中热闹。” 她抱膝坐起来,脸颊贴在臂弯。李凭云的身影从床帏透过来,正是她目光的终点。 她絮叨说了起来:“我原本该有个兄长的,他伤逝在八月十五这天,所以家中从不过中秋。” “第一次听你提起。” “他在我出生前就没了,我也从没见过他。我爹娘不愿提起,若不是裴瑯,我大抵是不知道他的存在。听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先帝赏识他,命他入宫伴读,当年的长安子弟,无人不羡慕他。” 李凭云“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入仕,是有些私心在的,因为我想证明给父亲看,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她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惆怅。 “可是,单单一次解试,都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只怕会落得个少年早衰的下场。” 李凭云意识到走向不对,他转动着手中茶杯,“有话直说。” “李大人,你愿意回衙门帮我么?” “赵大人,我不愿。” “那...那若我答应了那天你在水车旁无礼的要求呢?” “戏言而已,赵大人,你当真了么。” “你...” 赵鸢有些来气,她咬着嘴唇,“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满意?” “就算我不在衙门,赵大人依然能做的很好。” 赵鸢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好像一条被李凭云牵着鼻子走的狗。 他乐意了,赏她一块骨头,她能高兴半天,他不乐意了,哪怕她如何摇尾乞怜,他都不愿意。 “李大人既然不愿回衙门帮我,你我之间没有同僚之义,如此共处一室,只会惹人秽语,请李大人出去。” 李凭云不哄人,他起身就走,赵鸢听到动静,双手扒开床帏:“李凭云,我说气话的,你听不出来么!” 李凭云人在门口,回头挑眉:“听不出来。” 她直接赤脚下床,踩着冰凉的地板跑到李凭云身边,“你若不满周禄,我会尽快赶走他。他的确跟我说了一些你以前的事,但不代表我信他,李凭云...” 她看着他的眼睛,清醒道:“你我共生世间,于天地立命,我从未在意过你的出身。” 李凭云从来都知道她不在意。 只是世人在意。 或许...不止世人在意,他也在意。 “赵大人,不好了!” 六子从墙上跳下来,一脸着急忙慌相。 李凭云和赵鸢同时松了口气。 他若不来,赵鸢不知该怎么继续,李凭云也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赵鸢问道:“是不是名单出问题了?” 六子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喝下。 “参加秋试的举子名单已经送给了州府,州府收了名单,已经派人去核实考生身份了。” 赵鸢道:“那有什么不好?” “问题是...州府现在不归甜枣大人管了,我去了州府,本想拜会一下甜枣大人,州府的胥吏告诉我,甜枣大人因算账出了问题,被晋王革职了。” “账有问题,应是州府主簿负责,和田大人有何关系?” 李凭云道:“田早河上任前,整个肃州的账没人能算得清,所以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各县账务。” 赵鸢摇头道:“不该啊,田大人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出的乡贡,怎会连账都算不清...” 六子和李凭云两双眼定在赵鸢身上。 六子道:“赵大人,你还装傻?” 赵鸢怕隔墙有耳,鬼鬼祟祟把门关上,对二人说:“你们也觉得是晋王冤枉甜枣大人是么?” 六子道:“晋王是先帝胞弟,咱们英名神武的陛下都拿他没办法,咱们还是别招惹晋王了。” “晚了。”李凭云道。 赵鸢道:“李大人,为何这样说?” “赵大人,你以为晋王为何会在秋试的关头将田早河革职?肃州是下州,下属五个县,却只有两个乡贡名额。” 赵鸢:“所以李大人的意思是...” 六子:“李大人的意思是,晋王早已内定好了肃州的乡贡人选,却和甜枣大人谈崩了。这个甜枣大人,我就瞧着他愣头愣脑,确实是个好人。” 赵鸢道:“这只是你们的猜想,内情究竟如何,咱们也不知道。” 六子道:“赵大人,赌不赌?” 赵鸢苦口婆心:“六子,戒赌啊!” “赵大人,你的机会来了。” 李凭云话里有话,赵鸢怕他阴自己,立马后退一步,“李大人,别卖关子,我听不懂。” “赵大人,咱们连夜去一趟肃州吧。” “今...今夜?” 想睡个好觉为何如此之难! “六子,备马车。” “得嘞!” 眼看着六子离去,赵鸢追出去,但盗贼江淮海岂是她能追上的? 她落寞地站在院中,“果然,六子眼里只有李大人。” “嫉妒了?” 李凭云站到她身旁,二人肩膀相触,赵鸢往旁边挪了点,“李大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赵大人,我幼年读书时,常想着,若世上有一座学堂,能让平民百姓,甚至贱民,也能和王公贵族们读一样的书、认一样的字,你愿意成为这座学堂的缔造者么?” 赵鸢这人最大最大的毛病,就是经不住捧杀。 “缔造者”三字一出,直戳她的爽点。 “若天下有人能建这样一座学堂,他的后世之名,定能与孔仲尼比肩。” “别人做这样的事,李某人是不信的,因为赵大人出现,我才看到了希望。” 捧杀和美男计齐上,所说的又是她不敢奢想的理想,她如何能不动心。 赵鸢闻言,似笑不笑,最终暗自得意地对着月亮微微一笑。 人生多难得找到一个同道中人,而她和李凭云,正是同条道上的人。 “李大人,我答应你,你想做什么,我都追随你,我...” “是我追随赵大人。” 太宁八年,八月十五,西北边关,月亮空前圆满。 李凭云仰头望月,唇角带笑:“走,去给赵大人招兵买马。”
第44章 少年之志2 田早河老家在肃州百里县的田村。 田村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田早河是这里千百年飞出的第一只凤凰。 田村第一凤凰此刻正在熟睡。 “田兄,田兄!” 田早河昨天刚被革职,他入睡之前,还在庆幸着自己是肃州唯一一位活着离任的刺史。 听到敲门声,田早河认为是有人要来取他性命。他光脚下床走到祖宗牌位前,跪下跪拜,心中默念:“列祖列宗,你们帮帮我吧。大丈夫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小辈不甘如此苟且而死。” “甜枣大人!是我们!” 田早河自认是个古板的读书人,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姓名开玩笑,这样叫他的,只有六子一人。 他穿上鞋匆匆去开门,李凭云、赵鸢、六子三人齐齐整整站在他家门口。 “你们...李县丞,赵主簿,六子兄弟深夜莅临寒舍,田某惊喜不已,各位快请进。” “田...”赵鸢才一张口,李凭云朝她腰上掐了一把。 六子率先进门:“甜枣大人,我们二位大人赶了大半夜路来看你,可累坏了,你还不招待招待他们?” 田早河将几人请进来,自己去伙房翻找待客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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