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这粥我还是不喝了,实在没有胃口。” “李某同北凉公主只有君子之交,赵大人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哦?是么,你还清白啊,真红楼的姐姐妹妹一箩筐,比我的姐妹还多。” 赵鸢显然已经丧失理智,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李凭云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喝还是不喝?” “喝...” 赵鸢腹诽:这是照顾人该有的态度么? “噗...”赵鸢一口吐了出来,那米粥倾数流到李凭云白皙修长地手上。 她赔笑道:“烫,要先吹一吹...” 李凭云冷笑:“赵大人倒是不跟我客气。” 李凭云把碗放在一旁,从身上寻找帕子,找了半天才想起来帕子被六子借去擦桌子了。 赵鸢从腰间抽出一方湖绿色的方巾,方巾上绣着一只蜻蜓,姿态生动。 她捏住李凭云的手腕,细心地帮他擦去手上的米粥。 李凭云的手看上去白皙无暇,摸上去又大又硬,赵鸢注意到他的指节有些许畸形,收了帕子,伸出自己的手:“李大人,你看,我的手指和你一样,因练字变畸形了,只可惜,我写不出你那样有千钧之力的文章。” 赵鸢的手不似寻常姑娘家的手,她的骨节突出,看上去是一双有力量的手。 可触上去,原来如此柔软。 李凭云不着痕迹收回手,说笑道:“赵大人的手有托举苍生的力量,要善用啊。” “别给我扣高帽子,我只求能把一桩桩事办妥了...话说,裴瑯告诉我,有人将晋王他们这些年的罪证都递向了大理寺,李大人可知是谁所为?” 李凭云另一手的拇指摩挲着被赵鸢捏过的手腕,看着她道:“赵大人,我是神么?我无所不知么?这段时间我自身难保,如何顾及你的事?” 他一串问题抛过来,赵鸢困惑:“难道...真的有神仙在我背后帮我...” 李凭云正打算顺水推舟,只听这迷信鬼道:“可我各路神仙都有供奉的,给老君和观音花的银子都差不多,这如何能找出到底是谁在帮我...” 李凭云轻轻一笑:“挨个问一遍,不就知道了么。” 赵鸢大眼睛清楚地盯着他:“他们要是能说话,就好办了。” 李凭云拿起碗递给她,轻声说:“吃饱了,就能想到办法了。” 赵鸢从未见过李凭云这般温柔,她假装低头喝粥,双眼却忍不住看向他。 李凭云的心,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更加高傲。 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片荒芜不治的泥潭,有人沉沦,醉生梦死,有人挣扎,以死为生。每个人,包括赵鸢,都在那片小小的泥潭里,痛苦地寻求一个清白的自我。 可李凭云,他不一样。 他从不对命运自哀,甚至,他对命运一切不屑一顾。 赵鸢在心里她悄悄想:我不介意。不介意你利用我,不介意你隐瞒我,因为总有一日,我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赵鸢放下碗:“李大人,你看,我喝完了。” 李凭云见赵鸢喝完了一碗粥,拾走碗勺,端着托盘起身,“我走了。” “李大人...” “嗯?何事?” 赵鸢摇了摇头,“没事,你走吧。” 于是李凭云真走了,看上去,他对她没有丝毫留恋、不舍,甚至是关心。 赵鸢嗫嚅道:“是我自作多情么?是我自作多情么?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李凭云端着食盘从赵鸢小院中走出来,迎面听到有人唤道:“李县丞。” 那人停足在松树前,玉树临风,李凭云目光淡淡扫过他腰间象征权贵世族的环佩挂饰。 李凭云道:“草民手中有物,不方便向侯爷行礼。” 裴瑯笑道:“你不是不方便,你是压根瞧不上本侯。” 裴瑯双手负在身后,走向李凭云,“本侯和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世族不同,不会无事登门。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向李县丞讨个答案。” 李凭云将手中托盘放在手边的石台上,而他的手中,仍紧紧攥着一只绣着蜻蜓的帕子。 那是赵鸢的帕子。 他抬眼,示意裴瑯问下去。 裴瑯不觉自讽一笑,他一个堂堂三品的侯爵,除了纨绔一些,样样都是一顶一的好,却在草民出身的李凭云面前落了下风。 “大理寺的孟司正是鸢妹在国子监的先生,六日前,他收到胡十三郎递来的一份晋王操纵科举的罪证,这正高程的试卷,李县丞对大邺律法如此熟悉,想必也知道,单单一份考生试卷,是不足以给晋王定罪的。” 裴瑯停顿,李凭云挑眉,示意他继续讲。 裴瑯接着道:“孟司正和我都想不到鸢妹会为了举证晋王,以身涉险,我二人犯愁之际,当夜竟出现了转机,这次胡十三郎直接来了我府上,送来了一份满满当当的证据。其中有近三年落榜学子的证词,亦有晋王和世家门往来勾结、买官卖官的铁证。光凭物证还不够,胡十三郎还带了几位人证,人是被陇右世家强行征地的农民,农耕是一国根本,陛下得知晋王和陇右世家如此玩弄大邺的土地,怒不可遏。” 李凭云淡淡道:“看来这次赵主簿是要将陇右道翻个底朝天了。” 裴瑯话音一转:“我和孟司正也是惊诧不已,不敢相信鸢妹在短短三两月,竟收集了这么多证据。于是在来陇右的路上,我问了胡十三郎那些证据从何而来,李兄你猜怎么着?” 李凭云挑眉:“怎么着?” 裴瑯道:“胡十三郎说,将高程的试卷送给孟司正后,他就一直在驿站睡觉,从没有送过第二次证据。我思索一番,胡十三郎本就是晋王身边的人,纵使他对鸢妹有义,却不会为了她背叛晋王。若胡十三郎没有说谎,那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是么?侯爷说来听听。” “有人假冒胡十三郎。” 李凭云点点头,“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裴瑯道:“我要向李兄寻求的答案,正是关于此事。李兄深扎陇右三年,不知李兄可有眉目,究竟是谁有一双通天之手,能收集如此多的晋王罪证?” 李凭云沉思一番,裴瑯也在默默观察此人的神情,谁料他认真道:“莫不是有神仙在赵主簿身后帮她?” “哈哈哈...”裴瑯干笑道,“倒是不无可能哈,只是没想到李兄也信神佛之说。” 李凭云爽朗笑道:“宁可信其有嘛。” 裴瑯语气突然一沉:“既然此事李兄没有见地,那另一件事,李兄一定能帮得上我。” 李凭云心道,原来是在这儿给他设套呢。 他道:“侯爷有命,草民岂敢不从?” “陛下命鸢妹彻查陇右科举舞弊一事,实则是给鸢妹提升官声的幌子。她是赵太傅的掌上千金,是陛下一手培养的进士,怎会真让鸢妹涉险。” 李凭云道:“侯爷不必绕弯子,有事直说即可。” 裴瑯从怀中取出一纸文牒,“皇帝口谕,陇右道肃州府太和先县丞李凭云,令其任太和县县令,奉朕之命,清肃陇右贪腐,即日奉行。” 皇帝口谕,李凭云不得不跪。 “李县令,还不接你的告身书?” 李凭云双膝曲起,跪在裴瑯面前。 “下官叩谢天恩。” 裴瑯以为他跪下了,就会低人一等,殊不知尊卑上下,从不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 李凭云他如此漠视一切,哪怕他做出最臣服的姿态,也难以让人相信他的臣服。 “李县令起来吧。”裴瑯亲自扶李凭云起来,“有一事,我还得求李县令帮忙。” 李凭云笑道:“侯爷今夜究竟带来了多少坏事?” “陇右的事交给李县令,陛下再是放心不过。陛下和赵太傅的意思是,趁此机会将鸢妹调回长安,但鸢妹的性子,李县令想来也清楚,她误以为能将晋王问罪,是自己的功劳,现在突然将她调走,她肯定不从。别人说干口舌,不比李县令一句话来得有用。” “所以,侯爷的意思是想让下官把这些消息转达给赵主簿。” 裴瑯又拿出一份文书,“这是将鸢妹调回长安的文书,此事不急,李县令可以一边整顿陇右,一边做决定。当然以鸢妹父亲的意思,自然是她越早回长安越好。尚书省的遴选考试在即,若鸢妹能赶在这之前回长安,以她的实力,进入尚书省不是难事。” 李凭云从裴瑯手中拿来赵鸢的调任文书,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道,“不需要那么久,一日便足够。” 裴瑯松了口气。 “不过,下官帮了侯爷这么大的忙,侯爷要拿什么来答谢下官?” “那就看李县令想要什么了。” 李凭云将赵鸢的调任文书夹在两指之间,脸上虚假的笑意骤然退散。 “若是下官想要...”
第54章 第三只蜻蜓3 李凭云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明晃晃的野心。 “若下官想要赵大人呢。” 裴瑯目光放空了片刻,忽然回神过来,上前就是给李凭云一拳。 他乃将门世家,自幼习武,这一拳砸过去,李凭云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裴瑯捏着他的衣领:“你把鸢妹当什么了?” 李凭云垂眸,“把她给我。” “你若想娶鸢妹,就堂堂正正去她爹面前求亲,私下里让我把她让给你,她是个物件么?” 李凭云嘴角扯开一抹笑,若他能够,自然堂堂正正去求娶她了。 只是赵家的门第,从不容他这样出身的人入门。 李凭云从不认为上天对他不公。 他的生父是个船户,以渔为生,生母是个有着胡人血统的碧眼乐伎。官府不准船户上岸,父亲打鱼回来,母亲便抱着琵琶,带着他去街头卖鱼,母亲弹琵琶,他做买卖。 他未曾因自己身上的鱼味觉得不公,未曾因自己无法像其它孩子读书认字而觉得不公。后来,他也未曾因为自己在科举中的不公对待而觉得不公。 这是他第一次憎恨上天不公。 不求权贵,只奢想自己是个良民出身。 可他连良民都不是。 裴瑯察觉李凭云嘴角诡异的笑容,他松开李凭云,“你笑什么?” “侯爷刚刚错失了一个保安都侯府平安的好机会。逐鹿军是侯府私兵,前些年陛下整顿私兵,独留了安都侯府一支,目的为何,侯爷想必也知道。能与晋王在军中声誉匹敌的,只有安都侯府。安都侯府兵原本是拿来制衡晋王的,一旦晋王定了罪,其下私兵统统收编,逐鹿军将是大邺唯一的府兵,早晚会收归朝廷,届时侯爷只剩一个爵位和散官官阶,如何撑起一个世家?” “裴家对陛下,对大邺忠心耿耿,陛下绝不会像对待其它世家那般对待我们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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