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胜天半子2 “赵鸢, 我娶你。” 李凭云的声音不大,但近处的人都听得见。 赵鸢的心跳停了一拍,她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周围的人都化成了虚影。她甚至出现了耳鸣, 一阵钟声自遥远的地方敲响,那声音回荡在无极天地间, 她的命运自此一锤定音。 直到国子监里传来哭天喊地的求救声, 叫声充满恐慌。 赵鸢如梦方醒,赵太傅此时正在国子监里, “李大人,我先去找我阿耶。” 李凭云紧抓着她的手:“赵太傅不会有事的。” “你能肯定么?”赵鸢双眼通红, 嘴唇颤抖道:“李大人, 那是我父亲,我今日走开,永远不会心安。” 她抽回自己的手, 从后门方向跑去。 李凭云唤道:“六子,跟着她。” 六子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你看不明白吗?她有家,有门第, 跟咱们不一样。” 这天, 六子第一次没有听李凭云的话。他知道赵鸢进入国子监, 未必能平安回来,但他没有去救她。 国子监这场动乱彻底平息, 已是三天后的事。狼藉收拾了整整两天, 一切才恢复原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那日赵太傅和赵鸢回府后, 赵府就被重兵包围了起来,不得出入,直到第三天,黄门侍郎柳霖带着圣旨前来赵府。 “太傅,不知赵姑娘情况如何了?” “腿上无碍,只是神志还未清醒过来。” 赵鸢此时正和母亲坐在在书房的屏风背后的椅子上,她清楚地听到了父亲和柳侍郎的对话。 伤了腿是真的,神志不清也是真的。 她只要回想起那日国子监里的画面,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她见过死人,却没见过杀人的过程。那日逐鹿军分明是进去捉拿伤害李凭云的刺客的,可他们和禁军打了起来,在混战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被无辜伤及。 血流成河。 屏风另一侧,柳霖道:“如今陈国公交出了禁军,由裴侯的逐鹿军代为统领,陈国公当日受了惊吓,中了风,至今未愈,尚书省不能没有长官,陛下的意思,是想请太傅出山,主持尚书省的局面。” 赵太傅事后才想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国子监问审,根本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将百官聚在皇宫外的地方,效仿指鹿为马。指鹿为马的典故里,是鹿是马不重要,而在这场问审中,李凭云是否有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站在帝王身侧。 那日伤李凭云的刺客,想来也是做的一出戏,以捉拿刺客之名,逐鹿军名正言顺地进入国子监,开始一场屠杀。 任何站在帝王对面的人,他们都不放过。 赵鸢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逐鹿军围攻保护着陈国公的陈炳,陈国公当场中风倒下。 李凭云是这场屠杀最大的帮凶。。 赵太傅对柳霖道:“我这些年只顾教书,已有几年不知朝事了,只怕难以胜任。” 柳霖清楚赵太傅此举是在避难,不过女皇早料到了他会推拒,之所以特地叮嘱柳霖问他,也只是为了给赵家一个面子,算是答谢他在国子监支持李凭云的行为。 “这真是可惜了。”柳霖说,“不过,还是请太傅再考虑考虑这事。” 赵太傅道:“不知柳侍郎是来宣什么旨的?” 柳霖将圣旨推到赵太傅手边,赵太傅打开圣旨,眼深冷若寒潭。 柳霖柔声道:“此番夺回禁军,全是李郎中的功劳,他以身入局,解了陛下多年的心头大患,陛下高兴的很,就赏了他一道空白圣旨。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原以为,他定是索要高官厚禄,没想到他却向陛下求了一道婚旨,要娶赵小娘子...哎呀就说这赵小娘子是有福之人,这李郎中,前途无量啊。” 赵太傅极力克制着愤怒才避免将圣旨摔在柳霖脸上。 赵夫人按捺不住,从屏风后面冲了出去,“一个贱民,也敢高攀我们家!陛下要羞辱我们赵家,何必用这种法子!” 柳霖尬笑道:“郡主原来也在...我也是替陛下办事,陛下肯定没有郡主说的那层意思,如今礼部侍郎之位空悬,国子监问审过后,陛下钦点由李凭云主持今年秋闱,并特赦贱民参加科举,这几乎是明说,李凭云就是礼部侍郎了,如此年纪,身居如此高位,不知长安城里多少世家小姐等着吃这块肉呢,人家呢,一心只有赵家小娘子,若能结成好事,定是一段佳话。” 赵太傅手下圣旨,道:“李郎中是个大人物,鸢儿不懂事,只怕高攀了人家。虽说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但往后的日子是鸢儿自己过的,等她醒后,看她自己的意思吧。她若想嫁,又有陛下圣旨,我们想拦也拦不住。”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柳霖探首望去,赵太傅不着痕迹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鸢冲出后门,趴在草丛边上干呕。 她想到李凭云,就想到那日国子监里的惨状,那些溅在她身上的血,还有...被踩烂的官员,她干呕不止。 嫁,她良心难安,不嫁,她抗旨不尊。 赵太傅收下圣旨,送柳霖离去。赵鸢在外面听到父母的争吵,至于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她懒得知道了。她坐在池塘边,将自己双脚浸在寒凉的水中,刺激自己不要迷失。 她恨得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赵鸢啊赵鸢,你在李凭云身上糊涂了一世,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清醒。 就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做个蠢货,欢天喜地把自己嫁给他么。 李凭云大获全胜,可她从未如此觉得自己低贱过。 这一旨圣意否定了她所做的一切,好似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战利品。 眼下的困局,没有任何解法,唯有逃避。几日后,赵家便以赵鸢养病为由,举家南下,去了梁国郡主在青云川的老家。 青云川地处秦岭腹地,依山傍水,入了秋层林尽染,湖光山色,正是好时候。赵鸢的亲舅舅梁国公在此颐养天年,一家人一到青云川境内,就有士兵接应护送。 梁国公曾官至大将军,二十年前告老还乡后,便开始沉迷钓鱼。赵家下午到的,晚膳吃的是全鱼宴,梁国公老当益壮,兴致勃勃介绍这些鱼分别是什么。 坐在赵鸢身旁的是容安,梁国公的小女儿,赵鸢的表妹。 容安年纪比赵鸢小,却已然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了,席间,容安对赵鸢小声说,“这人的衰老,往往是从钓鱼、养鸟开始的。” 赵鸢觉得容安说出这话很有趣,她试图笑一笑,可每次到了想要笑的时候,她就想到了那日的国子监,随之而来的,是所有死人的面孔。 容安见她不会笑,便又说:“表姐,你是不是郁结于心?女人的伤,因男人而起,还是要因男人而愈。” 席间忽然安静,梁国公老脸难看极了,“容安,你若是吃撑了,就出去消消食。” 赵鸢疑心容安不是十四那年就成婚了么?怎么一直待在娘家,几日后才知道,容安耐不住闺中寂寞,出轨被夫家抓住,梁国公舔着老脸威逼利诱容安的夫家,她才不至于被休,而是体面和离。 不过,在容安口中又是另一回事了。 容安在家里被关了大半年,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倒,好不容易来了赵鸢这个年纪相仿的,逮着就要抱怨她那不能人道花样又多的前夫。 赵鸢总结,这件事的本质,就是一出失败的盲婚哑嫁。 青云川多山水,时间在这里仿佛不会前行。眼看到了秋闱,赵鸢在父母那里分别旁敲侧击,他们并没有回长安的意思。 一日赵鸢见梁国公单独召唤了赵太傅。赵太傅在朝中人人敬仰,实际上当年也是梁国公主下嫁,在梁国公面前,他向来是挨训的份儿。 赵鸢本来是想去看父亲挨训的,却偷听到了国子监那件事的结局。 那一场血流成河的动乱被抹去了痕迹,记在史书上的事件,只有李凭云以身为天下贱民请命,赵太傅携众文臣衣冠相护。 “你说你是不是糊涂?明知那李什么是妖婆的人,还大动干戈护他,你是嫌自己太傅的位置做腻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听到赵太傅被训话,赵鸢叹了口气——赘婿难当,诚不我欺。 这场谈话,几乎是梁国公单方面的责骂,最后梁国公劝赵太傅回朝,赵太傅说:“陈国公已离朝,如今正当秋闱,我门生诸多,身在长安,难免落得陈国公的下场。” 梁国公又是一通粗口。 粗口过后,他砸了桌子,“当年我就该一刀砍了这妖婆,现在刘家皇室后继无人,国子监一难后,她亲掌长安军事,如今又让那贱民做礼部侍郎,主事今年科举,文武两条路上全是她的爪牙!只怕我大邺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几日后,青云川秋闱发榜,梁国公家里堵满了来送谢礼的书生。一般世家大族在这时候都会低调行事,梁国公反其道行之,他把这些书生请进来,让他们一个个当面汇报出身。 赵鸢以为此行为过于张狂,又过了几日,梁国郡主将她叫去:“鸢儿,你舅父从今年青云川的贡士里,挑了几位背景干净的青年才俊,明日起,你和容安多和他们接触接触。” 于是赵鸢稀里糊涂地开启了相亲之旅。 要说青云川也是人杰地灵,出了多位才子,但考上贡士的,净是些磕碜玩意儿。 见多了磕碜玩意儿,莫说对相亲这回事没了兴趣,对男女之事更是清心寡欲。 十月末是青云川的赏枫期,赵鸢为了逃避相亲,和赵太傅去泛舟。 脱下沉重的官服,父女二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起来。赵太傅在船头作画,赵鸢端详着父亲的画,山不像山,水不像水,超脱自然,造诣非凡。 赵鸢从未见过父亲作诗作画,来了青云川,听梁国公府上老人说道,赵鸢才知道父亲年轻时诗画双绝。 赵太傅和梁国郡主相识之际,还在国子监教书,俸禄低微,为了养家他仿起了古画,把赝品拿去卖给不懂行又想附庸风雅的商人武将。 当年梁国公过寿,梁国郡主辗转买到了赵太傅画的赝品,寿宴当天被一个不懂看人眼色的县令戳破,梁国郡主怒不可遏地找到作画之人,原本是去兴师问罪的,谁料对方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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