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来看啊,管大夫治死人了啊,我儿死得惨啊!” 爱瞧热闹是人的天性。虽是下着大雪,但门外还是逐渐聚集起了一群人。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帮腔讨伐管大夫,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有受过恩惠的替管大夫说话。 这一家子见人越聚越多,便似那西市的戏子,唱戏唱得越大声。 裴约素眼底露出厌恶,但目光落到小儿身上时,又化作惋惜。稚子着实可怜,但无论如何,裴约素也不信管延京的药能吃死人,这其中必有隐情。 再看管延京,一把老骨头,缩在凭几旁。平日里再如何受百姓敬重,遇到闹事的,也束手无策。 裴约素不动声色走出屋去,悄声在那替管大夫说话的人耳边道:“速去报官。” 那人反应过来,忙脚不沾地地往县衙的方向跑。 裴约素这才站了出来,朝那男人道:“你说管大夫的药吃死了你儿子,可有证据?若是空口污蔑,根据大唐律例,应处以笞刑。” 一句话落得掷地有声,有如金石,还就把男人怔住了。 男人回过神来,见她不过一介女流,又是一直在医馆打下手的,便态度强硬起来,与上午跪地磕头道谢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就是玉皇大帝在这儿,也是老子有理。你们这个黑心肝的医馆,老子今天砸了它,就当为我们大家伙儿除害了!” “你敢!”裴约素清清冷冷的一道目光扫过去。 蓦地,男人有些怵。他也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明明只是个不知身份底细的百姓,偏偏周身的气度不凡,总时不时令他忌惮。 只是,大家伙儿都看着呢,他要是被一个小娘子唬住,也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于是,他恶劣地一笑,“谁不知你是老头子买来给他那痨鬼儿子当媳妇儿的。如今,小的病在家里,你这么护着老的,难道是老的扒灰自己用了么?” 人群中传来哄笑。 裴约素眉心一皱。都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没想到天子脚下竟也有百姓如此。求人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翻脸时,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 只是,对方不仁,她却不能不义。 裴约素面无表情地褪下手镯,举到众人眼前,最后望向男人:“小儿已经死了,你们把尸体抬过来无非是要钱。这只白玉手镯可当两块金饼子,若不信,大可寻个当铺掌柜来。” 人群中,有人蓦地倒吸一口冷气。 男人直接闭了嘴,眼里仿佛只看见了手镯。 “只是,你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就不想弄弄清楚吗?”裴约素将目光投向小儿的阿娘。 妇人一愣,怯懦地来了句:“难道,不是喝药喝死的?” 裴约素又问老妇人:“你能当着大家的面,重复一下你平日抱小儿的动作么?” 老妇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做了,“就是,就是这样——” 她采用的是竖抱的方式,即一手托着小儿屁股,一手托着背部。 “所以,你这样抱小儿,是如何能摔到脑袋的?”裴约素问她。 老妇人一下子明白过来裴约素的用意,似乎想到什么,只是嗫嚅着不敢说话,或者不清楚要不要说。 裴约素立刻捕捉到老妇人的神情,刚要细问,男人却抢了先,“磕到门槛了。” “是,是,我当时绊到了门槛,孩子屁股着地,脑袋磕到了门槛。”老妇像是找到主心骨,附和着儿子的话。 裴约素似笑非笑,“大家伙儿都听到这老妇人的说辞了吧。” 她踱步到小儿尸体边上,一下子掀开盖在上头的帕子。 大冬天的,小儿又是刚死了两个时辰,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一般。裴约素一手抬起小儿后脑勺,摸了几下,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他整颗头颅,没有发现任何受伤痕迹。 刚刚还理直气壮的一家子,此刻莫名紧张不已。 裴约素从凭几上翻找到诊籍,晾给所有人看。虽不是所有人都识得字,但都对这个热闹的下文抱有兴趣。 “这家小儿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乃痫症发病症状,管大夫采用了放血疗法,成效显著,后又开了消血块的方子给这家人。全部过程,白纸黑字,诊籍上清清楚楚记载了。” “原本,小儿脑内出血,有多重可能,譬如打娘胎里带下来的毛病,或者血虚等等。但小儿的阿婆却满口谎言,说是小儿脑袋磕到门槛所致。你们红口白牙污蔑管大夫是真,想要讹一笔钱财也是真。只是,小儿究竟因何亡故,这里头的隐情你们敢如实说吗?” 裴约素一番话声音不大,却令男人额头冷汗涔涔。 “好,说得好!”人群中传来拍手称快声。 循声望去,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镶金簪玉的玉面郎君,他饶有兴致地望着裴约素,细长的桃花眼里满是欣赏之意。他身边站着的中年男子,着浅绯色官服,周身气度威严。 裴约素一下子猜出他的身份,忙行礼:“参见吴县令。” 四周的百姓也纷纷行礼。 吴伯甫乃长安令,掌治京师。四旬的年纪,因为人刻板,故而为官数十载,仍旧是个五品官。同僚说他固执,百姓们倒是对他信任。 “来人,将这几人通通带回衙门。”吴伯甫道。 身后的不良人上前来,两人抬小儿尸首,两人押着这一家子回衙门。 裴约素看着眼前的一切,吴伯甫上前来,“小娘子,这件事不光涉及滋扰,也许还涉及命案,也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 他态度客气,用的是一个「请」字。大概是他火眼睛睛,一眼能分辨是非,知她是受害者,又或者,他听了她的话,认为她说得有理。 “是,不过,还请吴县令容我些时辰,让我安顿好管大夫。”裴约素不卑不亢道。 吴伯甫看过去,管延京一直瘫坐在凭几下,年纪一大把,被人这么冷不丁推了一下,怕是伤了筋动了骨,便微微点头:“也好。” 说完,一行人折身回衙门。 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却有一双眼睛,反复端详了裴约素好一会儿。裴约素搀扶起管大夫,敏锐地觉察到身后的这一束目光,回头一看,却与那玉面郎君四目相撞。 他勾唇一笑,随即离开。
第3章 牛刀小试 屋内。 管延京坐下后,缓了好一会儿才歇过神来,望着裴约素道:“我刚刚真怕你把那镯子给出去,你不是说,那是你阿娘的东西么?” 裴约素已将镯子套回手腕上,淡淡道:“哪里会真的给,这是我看作比性命还珍贵的物件儿。只是,要镇住平头百姓,除了官威,非惹眼的钱财不可。” 管延京脸上饱经风霜,深陷下去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他打量了她许久,缓缓而道:“我一直对你知之甚少,却觉得你聪慧老成,周身气度也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有时候我猜,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经历,将你磨成这样,你应当有你的故事。只是,我这老头子,别人不说的,我从不去打听。这既是对旁人的尊重,也能明哲保身。今日一事,你叫人刮目相看。但女孩子家家太出名,不是好事。长安藏龙卧虎,万事还需谨慎。” 裴约素一愣,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只是这样温暖的感觉,已经远得有些陌生了。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一声「嗯」。 “让严婆子来服侍我,你快去衙门吧。”管延京道。 县衙内。 裴约素刚同录事小吏陈述完案情,吴伯甫便从里头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着粗麻棉衣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他上报验尸结果。 原来是仵作。 仵作的话不多,说完后,吴伯甫的眉头全皱了起来。 “如此说来,倒真是一宗悬案。” “卑职细细查看了好几遍,那娃娃身上的几处伤都是跌伤,其余部位没有可疑伤痕。” “可是也没有中毒迹象,从医馆拿回来的方子,以及药房抓回来的药都没问题。那么,人是如何死的呢?” 吴伯甫抬头的一瞬,瞧见裴约素,像是瞧见了什么契机。 “小娘子,你来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裴约素,身边的官吏都愣住了。 吴伯甫也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热忱,与平日里严肃的形象不符。但他不过是头一次在民间见到如此思维清晰的小娘子,不免亲近些,潜意识里总觉得,她能给自己带来些侦查的方向与灵感。 “是。”裴约素规规矩矩行礼。 吴伯甫看了眼录事小吏记下的陈述,问道:“此案若是谋杀,裴小娘子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官吏们见他们的吴县令已恢复往日庄重之态,问出的话又直涉案情重心,不免替这位俊俏小娘子捏了把冷汗,生怕她说错什么,或是答错什么,被当成了嫌疑人,那就可惜了。 不过,他们还是小看了裴约素。 只见她不慌不忙,只思考片刻,便徐徐开口:“涉案人员皆在府衙内,想必吴县令挨个儿问了一圈下来,心中早有答案,只等不良人去那小儿家中搜证。若是搜到药渣,或是别的什么不寻常的,案子便也有了着落。” 这话答得谨慎,只是,答了等于没答。不过,她对于衙门如何查案倒是很了解。 吴伯甫眼睛眯了起来。 “这户人家姓王,那王大虎是家中唯一壮丁,死去的小儿便是他的儿子。老妇人是他阿娘,面色蜡黄的妇人是他妻子邹珠。据说生产时伤了身子,已经不能再生。面显年轻的,是他弟媳邹玉,丈夫三年前外出经商,至今未归。” 官吏们又是一愣。 此等密要案情,吴县令怎么就全盘讲与小娘子听了。 官吏们还来不及想明白,便听裴约素提出两点疑问:“王家的两个儿媳都姓邹?邹玉的丈夫三年未归,没有上报官府吗?” “这两个媳妇儿是亲姐妹。至于邹玉的丈夫三年未归一事,确实未上报官府。”吴伯甫对自己辖域内发生过的大小凶案、失踪案都了若指掌,故而能直接回答她。 亲姐妹嫁了亲兄弟?家中男丁三年未归,居然不上报官府,这也太不寻常了。 裴约素大脑飞速转动,忽然抓住一点:“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一家的小儿子和大孙子都没了,老妇人被带进衙门时是何反应?” “情绪异常激动,险些昏倒,一口咬定就是医馆有问题,说自己全家无辜,自己命苦。”吴伯甫又道。 裴约素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时,不良帅领着几名不良人回府衙,手中除了一块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别无其他,看来没什么特殊发现。 不良帅警觉地看了眼裴约素,裴约素迅速转身,做出回避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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