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裴约素还真是感到又冷又渴,再加上刘若竹喝茶时故意发出「咻」的声音,更是诱得她坐立难安。 “刘侍郎好歹是世家公子,这样喝茶也太失礼了。” 嘴上嫌弃别人,裴约素自己却是将另一只茶碗拿来,吹了吹浮在上头的茶末后,就喝下去一大口。 茶水烫到舌头,却温暖了全身。 待到舌头恢复知觉后,裴约素却从中觉察出一丝苦味,这种苦味有些不同寻常。 为了确认它,裴约素又喝下一口,这次不急着咽下,而是在口中停留半晌。她低头望向茶碗,又用鼻子嗅了嗅。 “刘侍郎,那茶包你放哪儿了?”裴约素急切询问。 刘若竹指了指柜子,接着目光一直跟随在她身后。 裴约素翻到茶包,打开后,捻了一点点干茶叶在手指间,用鼻子轻嗅,眼睛里先是聚集了一堆厚厚的迷云。突然,云雾晕开,有一束光劈开云层,黎明即将破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刘若竹沉声问。 裴约素对上刘若竹求知欲甚旺的眸子,忽而镇定下来,“我若是不配合调查会如何?” “不如何。只是管大夫对小娘子恩重如山,我觉得,小娘子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管大夫早一日洗清冤屈,医馆早一日正常开张,不是么?”刘若竹笑得温良无害。 裴约素倒也不是真想藏着掖着,就是纯粹看眼前这人不大顺眼。 “茶叶里有厚朴、甘草和艾叶。” “这意味着什么?”刘若竹已是悄无声息地放下茶碗。 裴约素忽觉好笑,“这三味药在一处,一般来说,只有一种用处,那就是安胎。” 刘若竹脸色难看。其实在裴约素出去时,他就已经搜到了这包茶叶,对茶颇为熟悉的他能看出茶叶的奇怪。于是洒了些喂鸡,见鸡吃后仍旧生龙活虎,他才确信这包茶叶无毒。于是,他就想拿来试探一番裴约素。 只是,这个试探的结果,让他出乎意料之外,可想了想,又在意料之中。 “原来,小娘子也会笑,笑起来的样子,甚美。”刘若竹已是恢复常态,淡定自若。 裴约素立刻收住笑,轻咳两声,“很多百姓家的生活不富裕,所以煎药的药渣不舍得丢掉。尤其是补药,都会将其中能泡茶的部分晒干了存起来。” “小娘子懂得真多。”刘若竹又夸她。 “刘侍郎总是这般会夸人,怪不得官路顺遂。”裴约素回了一嘴。 话里的暗讽再明显不过,刘若竹露出委屈的神情,“我是真心的。” 外头的雨小了些,却不见停。刘若竹命人去衙门取油纸伞,自个儿和裴约素二人坐在屋檐下,难得安静一会儿。 四周条件稍好些的人家,已经早早地掌了灯。 裴约素看着雨滴一点一点自屋檐落下,在地上砸出水坑。泥地坑坑洼洼,一半是脏水,一半是雪水,裴约素想的是,待会儿家去时,自个儿的鞋袜很难不被弄湿。 不良人踩着雨水前来,手里拿着的,只有一把油纸伞,剩下的,是一件半旧的蓑衣。 刘若竹将蓑衣扔给裴约素,自己则撑起了伞。 裴约素忍不住道了句:“刘侍郎,一般情形下,难道不是男子着蓑衣,女子撑伞吗?” “下雨天还分什么男女。小娘子穿得过于单薄,披一身蓑衣,还可保暖。我这都是为了小娘子好啊。”刘若竹显露出心痛,似乎因为裴约素不了解自己一番苦心,而感到难过。 裴约素再也不想和这个人多待一刻,忙披上蓑衣,就进了雨雪之中。 蓑衣的沉重,加上雨天难行,又饥肠辘辘,导致裴约素每一步都走得缓慢。 路上行人很少,裴约素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听脚步声,是一名成年男子,且还保持着与自己速度相同的步伐。 裴约素紧张地越走越快,一个不小心,摔进雨雪里。 身后的男子忙上前,欲伸手扶她。裴约素这才看清了男子,一身官服,原来是不良人。 “刘侍郎说这一片晚上不安全,令我送小娘子家去。” 原来是这样,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嘛。 另一边,刘若竹重重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汝阳王府门外,下人们都恭恭敬敬站在马车前,等候着自家主人吃酒完出来。今儿是汝阳王妃生辰,长安城里有头脸的人家大都会去捧个场。 刘若竹看到自家祖母被搀扶出门,忙撑着伞上前,大半的伞,都倾斜向了祖母。 “阿婆当心脚下。” “有我伺候县主就成啦,郎君公务繁忙,还特地跑这一趟。”平寿县主身边的老仆人说道。 “再忙,也忙不过阿婆的事。来接阿婆,比什么都重要。”刘若竹认真地说道。 平寿县主笑得合不拢嘴,朝老仆人道:“他啊,就是嘴甜。” 刘若竹搀着祖母上了马车,随即,马车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第6章 牛刀小试 雨夜里,有脚步声靠近书房。 “进来。”刘若竹眼也不抬。 手下进了屋,拱手禀道:“郎君下午让查的事儿,已经有了门路。那小娘子姓裴,潭州人氏,是潭州当地一仵作家的姑娘。据说是父母双亡,这才远上长安,寻生计来的。” 刘若竹放下手中书卷,眼中光芒随着摇曳的烛火,忽明忽灭。 “为何要来长安?一人来的?长安可有亲朋?” “属下未知,但有一事很是奇怪。裴娘子的父母,并不姓裴,而是姓伍。再者,伍仵作夫妻两个,是背上杀人罪名,一个被处斩,一个殉情的。”手下回道。 刘若竹摩挲着下巴,半晌后,朝手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手下退出书房后,刘若竹一直在回想他刚刚禀报的话。 那位小娘子给他的感觉一直很奇特。年纪轻轻的,却持重老成。明明就是个普通百姓,周身气度却雍容,而且对当官的人没有一点畏惧,始终不卑不亢。且,刘若竹对她始终有种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 和父母不同姓氏,显然是被收养的。养父母上报户口时,为何不干脆给她改了姓?再说这姓氏,「裴」可是氏族大姓,河东裴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名卿贤相,茂郁如林」。 不知怎的,刘若竹突然想起一人来。说起来,那人还是他一房远亲,曾经煊赫,只是后来—— 刘若竹不禁摇摇头,收回乱糟糟的思绪。 管家厢房里。 裴约素翻来覆去,总感觉胸口有块巨石压着,呼吸不过来,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伸手推开窗,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屋内炭盆里的炭火早已燃尽,屋外的雨仍旧没停。裴约素趴在窗边,看着雨点顺着屋檐,一滴一滴落在柱子下的石块上。那块石头,从裴约素住进管家开始就在那儿,听管大哥说,还是他小时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家中做活儿的婆子累了,便喜欢在石头上坐着休息。 石块的表面被磨得平整,上头浅浅的圆坑大概是这么多年的雨滴导致。 裴约素忽而想起白天时,她同刘侍郎在王家一起看雨时的情形。雨也是这样淅淅沥沥,直直地落在同一片地上,打得泥泞的地面坑坑洼洼。 只是,石块上的痕迹,即便雨停了,痕迹还留在那里。地上的痕迹,雨一停,走过的人多了,很快就踩踏没了。 有个念头,突然在裴约素脑中一闪而过,让她再也睡不着了。 天一亮,她便独自去了县衙,求见吴伯甫。 吴伯甫听说是她,穿了官服,就出来见她了。 “吴县令,王家小儿的尸体是否还在县衙?”裴约素直截了当地问。 “自然在。”吴伯甫答曰。 “我是仵作,我想到一种可能,需要再次验尸。吴县令可否让我一试?”裴约素语气很急,眼神灼灼。 她知道县衙有县衙的规矩,自己这么要求并不合规矩。可是,在真相面前,她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天儿虽然寒冷,可是拖得越久,尸体表面能保存下来的信息就越少。 吴伯甫倒没有直接驳斥她的要求,而是问她:“衙门里的仵作已经验过了,你自己先前也粗略看过,还要看什么?” “吴县令可曾想过,尸体表面看不出伤痕,可能是藏得比较深,我们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来检验。”裴约素答。 吴伯甫笑笑,“我以为是什么。小娘子未免也太看不起长安县的仵作了。拿醋洗敷尸体,用伞张盖在需要检验的部位,以炭火隔着照。这就是你说的特殊的方法吧?我们县衙的仵作试过了,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 原来已经—— 难道自己的猜测不对么? “吴县令,可否让我一试?”裴约素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诉求。 她打小就是个死心眼儿,若非自己亲眼所验证。不然,旁人与她说什么,她都不愿轻易相信。 “小娘子,你当县衙是什么地方?你——”一旁,县丞刚要斥责裴约素,却被吴伯甫打断。 “你跟我来。”他道。 县衙一般只保存比较重要的尸体,别的都交由义庄。 王家小儿的尸体能得以保存,一方面是吴县令重视这个案子,另一方面也是王家一家子都还在县衙,小儿的尸首无人料理的缘故。 县衙的停尸房在地下,这又是冬天。掀开白布后,裴约素发现小儿的尸体看起来与昨日无异。 “吴县令,我需要白梅、葱、茱萸和盐。”裴约素说道。 吴伯甫吩咐衙役,将这些东西买来给她。 幸而这是长安,要是别的地方,大冬天的,这些东西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只是,东西还没买来,王家小儿的外祖一家倒是先来到县衙。 “裴小娘子,有没有兴趣一起听听王家小儿外祖家的说辞?”吴伯甫邀道。 裴约素点点头。 王家小儿外祖家姓邹。来的是小儿的外祖邹成和儿子邹正。父子俩均老实巴交的模样,见着吴伯甫,显现畏惧神态。倒是吴县令难得露出亲和一面,请了他们坐下,还令衙役端了茶水给他们喝。 “我和我阿耶是从万年县赶来的,听说阿珠和阿玉都进了衙门,放下活儿,就来了。”邹正紧张地说道。 “你的两个妹妹怎么会嫁了同一户人家?”吴伯甫问道。 “王大虎最初是看上邹玉的吧,最后真是因为王老太的缘故,才娶了邹珠的吗?”裴约素紧接着开口。 吴伯甫一愣,没想到裴小娘子如此直接。 邹正也是一愣,不清楚裴约素的身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 这时,邹成开了口:“这里头的缘故他不好意思说。我有个请求,我要是说实话了,县令能放走我可怜的两个女儿吗?外孙死了,我也难过,但一定跟她们无关的。她们是孩子的亲阿娘和亲姨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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