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在集市中间位置,地上摆着几篮山货和鸡蛋鸭蛋,有几个人在挑鸡蛋鸭蛋。 顾如约主仆三人走过去,看买主多,五婶一个人忙不过来,帮忙卖。 这时,一个穿着杭绸袍的富家少爷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朝这边走来,小厮边走还边说;“少爷,您要买什么?” 那少爷走路四平八稳,慢悠悠地逛着,小厮絮絮叨叨,“老爷夫人说少爷整日读书,让少爷出来逛逛,上门提亲的,少爷一个没相中,少爷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见天捧着书本,书里有媳妇?” 少爷不屑,有着读书人的清高,“你个奴才懂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小厮看自家少爷,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少爷的眼睛突然直了,站住不走了。 小厮顺着少爷的目光看过去,揉揉眼睛,卖鸭蛋的妇人旁边站着一个姑娘,好像戏文里唱的九天仙女下凡尘。 少爷直直地朝姑娘走过去,顾如约收了一份卖鸭蛋的钱,抬头看见前面站着一个年轻公子,直眉楞眼地看着自己。 问:“公子,你买鸭蛋?” 少爷愣了一下,恍然,指着鸭蛋筐,“我都要了。” 五婶听见,一抬头,“邓少爷,是您呢,您买鸭蛋?” “买鸭蛋,这一篮鸭蛋我全要了。” 被称作邓少爷的青年指着脚下的土篮子,眼睛漂着隔筐站着的顾如约。 五婶心里乐开了花,今日运气太好,刚来一篮子鸭蛋就有人包圆了。 小厮一旁急了,扯了扯少爷的衣袖,小声急着道;“少爷买这一篮子鸭蛋做什么?” 自家少爷伸过手,“拿银子。” 小厮极不情愿地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银子,少爷递给标致的姑娘,顾如约接过银子,要找零钱,邓少爷大方说;“不用找了。” 小厮干着急,不用找了,少爷送人情倒是大方,这一篮子鸭蛋是金蛋? 沉香把一篮子鸭蛋递给小厮,连篮子也送他了。 小厮心说亏大了,再也不带少爷来集市,也不问价,这一块银子能买五倍的鸭蛋不止。 邓少爷买了鸭蛋不走,站在那里盯着顾如约看,小厮心说坏了,少爷呆劲又上来了,扯了扯自家少爷,想提醒没看见美人梳的是妇人发髻,人家是有主的。 顾如约当然看出来这位邓公子的心思,借故离开。 邓少爷的视线随着顾如约,顾如约若无其事地到隔壁摊位,帮一个卖菜的老妇人的忙。 五婶是过来人,看出门道,看邓少爷站着不走,叫了声,“邓少爷。” 邓少爷这才回过神,嗫嚅,“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哪位姑娘?” 小厮心说,完了,准是看上人家有妇之夫了,忙说:“少爷,人家嫁人了。” 五婶经常来集市上,认识这位邓少爷,邓家远近闻名,这周围的佃户都租种邓家的田地。 邓家在镇上还有买卖,邓少爷是家中独子,曾经订过一门亲事,未婚妻未过门便生病死了,媒人踏破门槛,邓少爷哪家姑娘都相不中,似这等好条件,家财万贯,读书又好,不知有多少家姑娘上赶着给他当媳妇。 五婶看看旁边摊上的顾娘子,赔笑说:“邓少爷,您是问顾娘子,顾娘子原来也是富家少奶奶,可怜这顾娘子成亲没半年,男人当兵打仗死了,顾娘子识文断字,模样好,性情也好。” 邓少爷眼睛顿时亮了,激动地问;“你说她男人死了?” 五婶看着邓家少爷,故意说:“可不是,她孤身一人,婆家不容她,她可怜见的,无处安身,租住我家的房子暂住。” “好,好!” 邓少爷连说两声好,五婶差点没乐出声,人家死了男人这位少爷说好。 小厮看事情不妙,赶紧扯着少爷走,“少爷,站在这里妨碍人家做生意。” 邓少爷恋恋不舍地边走边回头看顾如约。 顾如约看邓少爷走了,回到五婶的摊位,五婶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邓少爷八成是相中你了,他还没娶亲,家境富庶,邓家是我们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富户。” 邓少爷家的土地田产不计其数。 顾如约一笑了之,这位少爷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她早晚要离开梁国的境内,平常有年轻男子多看她几眼,已经习以为常。 五婶很快卖完了,集市还没散,五婶买的钱买了盐巴,蜡烛等日用品。 顾如约看街上有一家卖烧鸡的,不少人围着买,跟桂香过去买烧鸡。 一起出来的几个妇人担着的东西都卖掉了,买一些家里实用的物件。 搭伴往回走。 看顾如约的两个丫鬟,抱着衣料,吃食,手里提着驴肉,筐里装着香胰、头油,雪花膏,胭脂水粉等。 山里人好吃懒做的媳妇形象,跟顾如约对上号。 走到山脚下,看见辛驳背着背篓,打的猎物拿到集市上卖,好像特意等桂香,桂香走近,他从背篓里取出一个纸包给桂香。 油纸里包的糕点,桂香不好意思地接过。 桂香挎着的筐里放着面粉,猪肉,分量不轻,辛驳默默无言地接过桂香手里的筐。 顾如约观察这个男人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对桂香很体贴。 大家回到村头小院,辛驳放下东西要走,顾如约开口说:“辛相公一个人回家冷锅冷灶的,还是留下吃晚饭吧!” 五婶平常得他帮忙,也说;“辛家侄子,留下吃饺子,驴肉馅的。” 辛驳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没吱声,走到灶间,提了水桶,到水井边提水,把水缸装满,又去院子里,拿起墙角下的斧头,坐在小矮凳上劈柴。 桂香合面,沉香剁肉馅,五婶到小院里割韭菜,顾如约坐在正间台阶上摘韭菜。 五婶刷锅顿肉,不久,灶间里飘出肉香味。 人多干活快,水滚开了,桂香下饺子,堂屋放上桌子,摆上一盆炖五花肉,一只烧鸡,一盘焦黄流油的咸鸭蛋,两个炒青菜。 屋里都是女人,辛驳抹不开,说什么也不上桌,顾如约让桂香在院子放上一张矮桌,给辛驳盛了一碗肉,撕了一只鸡腿,拨出菜,端了两盘饺子,辛驳坐院子里吃。 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辛驳告辞回家,顾如约对桂香说:“你送送辛相公。” 桂香不好意思,跟在辛驳身后走出院子。 沉香烧了一锅水,农家没有木桶,沉香在大木盆里倒满了水,顾如约脱衣沐浴。 五月天,气温升高,天渐渐热了,顾如约把从集市上买的璐绸裁剪了,自己、五婶、桂香和沉香一人做了一身衣裳。 五婶头一次穿绸衫裤,扯着衣襟,高兴地说;“真凉快!” 山里人洗手洗头用米汤、面汤,顾如约给了五婶一块香胰,五婶拿在手里,舍不得用,闻了闻,说;“有一股桂花香。” 顾如约笑说;“香胰配料里掺了桂花。” 她前世未出阁时,就喜欢鼓捣这些玩意,胭脂水粉、香胰,都是自己做。 正午时,通往山村的北坡,邓金带着两个家仆,沿着山坡往上走,远远地看见村头的一户人家。 一个小厮说;“就是这家。” 顾如约坐在院子里,刚洗了头,拿着手巾擦头发,邓金带着两个小厮走进小院。 一眼看见顾如约,顾如约乌黑浓密的长发湿漉漉的,坐着快垂到地面,潮润的仿佛水洗过的朱颜,明媚鲜妍。 邓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顾如约没想到这个邓少爷能找到这里。 正好五婶从屋里出来,惊奇叫了声,“邓少爷!” 五婶热络地招呼邓金坐在院子里椅子上。 小厮提上来礼物,摆了一桌子。 五婶端茶倒水,很是殷勤,“邓少爷大驾光临,我们这茅屋草舍蓬荜生辉,还拿什么礼物。” 顾如约已经转身进屋了,邓金一直看着西厢房的门扇,门扇关得死死的。 五婶看出他的意思,替顾如约解说,“顾娘子脸皮薄,不习惯见生人。” 小厮站在一旁说;“我家公子特意来看顾娘子的,请顾娘子出来,有些话当面说。” 五婶走到西厢房窗下,朝里面说;“邓少爷有话跟顾娘子说,请顾娘子出来一下。” 沉香从西厢房走出来,“我家主子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恕我家主子失陪。” 五婶怕邓金下不来台,解释说;“顾娘子知书识礼,极注重礼节。” 小厮很不满意,一个小寡妇,我家少爷主动上门,还拿乔,避而不见。 扬声朝西厢房说;“实话说了,我家少爷相中顾娘子,想结秦晋之好,不知顾娘子意下如何?” 沉香传话进去,一会出来,“我家主子说了,谢邓少爷的美意,恕不能从命,我家主子要为夫守节。” 小厮心里直撇嘴,说;“我朝律,夫死,妻可以随意改嫁。” 沉香进去,又传话出来,“我家主子现还在孝中。” 邓金由于紧张,表情很是僵硬,书生凡事不懂得委婉,语气迫不及待,“顾娘子的夫君故去多久了?” 顾如约坐在东厢房里,天热窗扇敞开,在里面听见,不用沉香来回传话,直接答道:“不到半年。” 透过窗户,邓金没看清她的表情,看见她举起衣袖掩住脸,以为她想起伤心事,遂十分惶恐,站起来,由于起的急,差点带翻了椅子,想安慰她,“顾娘子,是我不该问,惹你伤心难过,是我的错,我的错……..” 顾如约掩面的衣袖没有拿下来,声儿听出怨艾,“是我的命不好,辜负了邓公子的美意,请公子另择良配。” 邓金一算,三年守孝,刚过去半年,还有二年半,忙说;“顾娘子,莫说才二年半,就是三年五载,我也等得,我今年参加秋闱,明年金榜题名来提亲,不辱没顾娘子,等顾娘子出了孝期,我娶顾娘子可好?” 顾如约从袖子边看这邓公子,可真是个实在人,痴痴呆呆,听不出别人搪塞他,本来想顾忌彼此的面子,想来还是直接拒绝,令他死了这份心,“谢公子的抬爱,我一个孀妇配不上公子,出了孝期,我也不能嫁给公子,我早已矢志为夫守节。” 邓金一脸执拗,“顾娘子的曾经,我不在乎,不管怎样,我等顾娘子就是。” 小厮在一旁直替主子着急,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明确拒绝,自家公子还坚持,忍不住劝道:“少爷,顾娘子不同意嫁给少爷,顾娘子立誓为夫守节,公子是读圣贤书的,不能强逼着寡妇改嫁,败坏德行,我们还是回吧。” 邓金站起来,朝窗户里说;“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我的心顾娘子总有一日能明白。” 躬身一礼,“今日打扰顾娘子,告辞。” 五婶赶上前,赔笑说;“邓少爷,您不多坐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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