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睫轻颤着,缓缓低下头,不说话,也不吃饭,就那样征愣呆着,无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大抵,江昭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只是江昭心里有道坎,他一直把何玉卿当妹妹看,现下突然要把她当女子看,心里这关总是过不了。 更懊恼的是,他心里还有另一道声音时不时响起。 何玉卿是个好姑娘,你万万不能负了她,要真心待她。 每每这个声音响起,江昭都会慌不择路,这都是哪跟哪啊,什么叫他好好待她,他们、他们可什么关系都没有呢。 然,他越是逃避,越发不像之前的自己,连他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为何?为何看到她,他会如此慌乱? 昔日同赵云嫣成亲时也未曾如此慌乱,他不会是得什么大病了吧。 江昭心思百转千回,仍得不出个满意的答案,为了稳住心绪只得端起酒盏一杯杯喝下。 江黎同荀衍弹奏了多久,江昭便喝了多久,他这人不胜酒力,喝了后,头便开始晃,眼神迷离,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一不小心,竟然把何玉卿认成了江黎,主动站起,走近,轻笑对她说道:“阿黎,兄长兄长会照看你的,你放心。” 虽知他认错了人,但被他这样直勾勾盯着,何玉卿还是红了脸,眼睫颤着说道:“阿昭哥,你你喝醉了。” “我没醉,”江昭道,“我就是觉得有愧,父亲母亲把你交与我,可我却让你受了委屈,阿黎,都是兄长的错,兄长该死。” 说着他猛然捶了下自己的头。 何玉卿见状伸手拦住他,“阿昭哥,别。” 江昭思绪回笼,定睛看了看,认出眼前的人是何玉卿非江黎,尴尬笑笑:“对不起,认错人了。” 何玉卿何须他认错,“无妨。” 江昭抬手搓了把脸,压下纷扰的思绪,淡声道:“菜要凉了,你快吃。” 说着,他给何玉卿夹了些菜,后又觉得这般做不妥,急忙收回手,“你自己吃。” 言罢,站起身,起身太快,头越发晕了,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何玉卿站起扶住他,“阿昭哥小心。” 女子手指纤细娇软,托住他手臂时,暖意透过衣衫涌过来,江昭心莫名颤了下,眼底闪过异样,稍纵即逝。 他抬眸睨向何玉卿,两人眸光对视到一起,似乎有什么翻滚而出。 今夜有月,月过树梢,星辰布满夜空,好一副迤逦的美景,加之悠然传来的琴萧声,当真让人不羡神仙,只羡眼下。 琴萧声绕梁回旋时,有脚步声传来,细听下,隐隐有些急切,须臾,那人出现在眼前。 谢云舟顶着月色而来,一身白色锦袍勾勒出他俊逸身姿,如竹如松,如皎皎明月,耀眼怡人。 长廊里落下一地的银白,他便是踩着那抹白徐徐而至,漆黑深邃的眸,未曾瞧一眼他处,一直盯着江黎看。 走近后,才分了些心思看了江昭何玉卿一眼,对着他们轻点头,抬脚继续朝前走。 江黎在几步外,正同荀衍对视,恍惚的,谢云舟站定在了他们二人中间,轻唤了一声:“阿黎。” 谢云舟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是他派出的人告知他,荀衍来了别苑,之后谢云舟便再也做不去了。 其实,他今夜不该来的,手上还有很多事未做完,他眼睛又不大好了,白日还能将就,夜里是真不行。 近处的还可以,远处是真真看不清。 这也就是为何走近了才同他们打招呼,只因太远,根本看不清。 江黎按下琴弦,收手站起,淡声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透着一抹生冷,像是对待陌生人般,谢云舟心缩了缩,强压下不适说道:“我来看你。” “我很好,将军不用费心。”江黎道。 谢云舟最怕她用这样的话语同他讲话,好似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之前的那些努力白费了。 他好不容易离她近了些,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她踢远了,可他还无力反驳,只能任由难过溢满心间。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让人很无措。 谢云舟喉结轻滚,眼眸里浮动着光,“我就是担心你,想看看你,别赶我走。” 也只有面对江黎,这个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镇国将军才会像变了一个人般,说话声音都是怯怯的。 江黎顿了下,收敛起周身的刺,淡声道:“知晓你公务繁忙,是以不用特意来看我,我没事。” 这话比方才的话听着让人暖心了不少,谢云舟唇角轻扬,“嗯,你好我便好。” 之前那些说不出口的情话,此时是一句接一句冒出来,他也不管被人听到了怎么办,只想着说这些,江黎或许可以更快原谅他。 “我一直很担心你,非常担心。”他说着说着走近,只是没能靠太近,因荀衍拦住了他,“谢将军吃醉了?” 谢云舟晚膳都未曾用呢,去哪吃醉,“没有。” “那怎么说起醉话了。”上次让他抢走了人,荀衍一直不高兴呢,正巧又遇上,他也没什么好口下留情的,怼了人再说,“谢将军要是公务繁忙就先离开,我们这并不是很想你来。” 荀衍说着挑衅笑笑。 谢云舟听后,很气,非常气,但他明了荀衍是故意激怒他,好让江黎唾弃他,是以,即便心里再气再不甘,他都忍着。 “阿黎,来,我陪你一起用膳。”他伸手去牵江黎的手,欲扶她到餐桌前,再次被荀衍挡住。 “阿黎有我便好。”荀衍道,“就不劳谢将军了。” 江黎不喜欢他们争来争去,淡声道:“我自己可以走,不用你们扶。” 说着,越过他们率先朝前走去。 何玉卿见状他们走过来,也收起那些让她无措的女儿家心思,站起身,迎上去,“阿黎来,坐着。” 江黎坐下后,谢云舟和荀衍坐在了她对面。 用膳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有些剑拔弩张,但好在谁也知晓江黎不生气,都尽量克制着,是以这顿晚膳吃的还算风平浪静。 膳后,金珠端来茶水,一人一杯,江黎去端时,眼前同时出现两个茶盏,一个是荀衍的,一个是谢云舟的。 他们都端起递给她,“阿黎,给。” 江黎看看荀衍,又看看谢云舟,最后谁的也没接,而是接过了金珠递上的,金珠打破了僵局,“小姐夜里不能喝茶,要喝水,两位公子自己喝自己的便好。” 先不管金珠说的真假,至少让眼前的尴尬一幕过去了。 谈天时又发生了些事。 不知何故,荀衍提起了玉簪,江黎浅浅同他说了几句,谢云舟说起了木簪,江黎又应了两句。 下一息,两人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物,江黎定睛一看,还是簪子。不同的是,这次谢云舟手里拿的是玉簪,荀衍手里拿的是木簪。 倏然间再度变得尴尬,江黎端起杯盏低头轻抿了一口水,谁的簪子都未曾收。 后来,何玉卿同她说日今夜这般尴尬的一幕,振振有词道:“我猜他们都以为你喜欢对方的簪子,是以干脆重新准备个一样的,这样你便可以只戴一人的。 木簪,玉簪都是一人的,另一人相当于被出局了。 且不说何玉卿说的对与错,就单他们两个人的幼稚行为,江黎便忍不住咋舌,“大抵孩童才是这般。”幼稚。 何玉卿沉浸在爱而不得中,最是了解这种感觉,轻声道:“爱而不求慌了神而已。” 言罢,江黎慢抬眸看向她,一脸诧异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何玉卿眼神有些闪烁,“我哪有事会瞒你。” 她越说没有,江黎觉得越有,聪明如她,寻着蛛丝马迹猜出了什么。 某日,用膳时,她装作不经意问道:“玉卿,你是不是喜欢我兄长?” “咳咳咳。”何玉卿被呛到,好一通咳,“你你瞎说什么?” “瞎说?”江黎放下筷子,挑眉道,“那这是什么?” 何玉卿随手写的一首诗词,但那是藏头诗,细读下来是,我喜江昭。 起初江黎也没懂,只是多读了两遍后,她立马看出来,何玉卿心悦她兄长。 既然被江黎猜出来了,何玉卿也不想再瞒着,事实上,这段日子瞒着她,她过的也很辛苦,总想找人讲,可又不知同谁细说,最后只得把惆怅独吞。 原来,心悦一个人这般难过。 江黎道:“你父亲母亲不会同意的。” 这点何玉卿知晓,也正是知晓才一直瞒着未曾言明,“他们还不知道。” “早晚有知晓的那日。” “那便等那日来了再说。” “我兄长怎么说?” “他拒绝了我。” 何玉卿说着红了眼眶,“阿昭哥说他不喜欢我。” 她委屈的哭起来。 江黎揽过她的肩膀把人搂怀里,轻拍她的背,“好了,别哭。” 何玉卿是真的很难过,怎么能不哭呢,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哭肿了,像个铃铛似的。 江黎边给她擦拭眼泪边道:“兄长配不上你。” “可我就是心悦他。”何玉卿道,“只心悦他一人。” “他成过亲。”江黎想劝何玉卿想明白,“还和离了,虽说不全是他之错,但他确实错了,玉卿他并不好,你同他——” “他好不好我自己知晓。”何玉卿打断江黎,“阿黎,别劝我,没用的,我就是心悦他。” 她本想一辈子不嫁人,守着知己好友,守着生意过一辈子,只是有了变故,她有了心悦的人。 江黎见她如此坚持,便也没有再劝下去,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探探兄长的口风。 只是她还没来及见江昭,便收到赵云嫣送来的信笺,那日因突发事宜,赵云嫣未曾出现,她约她明日小巷口见。 江黎应下,对送信的说道:“你去告诉她,说我会准时到。” 见面还算顺利,赵云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说这是当年她襁褓中的那封信,看过来后她便会明了一二。 江黎伸手接过,又把五十两给了赵云嫣,之后两人各走一边。 那封信笺纸张泛黄,确实看着像多年旧物,只是江黎还看出了不妥,纸张是旧的,为何字迹看着却像是刚写上去的。 这里面或许有诈也说不定,但她还是耐着性子把信笺上的内容看完。 大抵是父母对孩子的不舍,希望江黎长大后能原谅他们,他们是有苦衷的,只是关于她是谁,他们又是谁只字未提。 她的身世依然如大海捞针,没有半分结果,说不难过是假,江黎神情有些怅然。 金珠劝道:“小姐莫急,兴许只是时机未到呢。” 一语成谶,还真等到了时机,时机是谢云舟带来的,江黎见到他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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