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眼里,他似乎一切都安好,可只有他自知晓,心流血的感觉有多么疼,呼吸不畅的感觉有多么痛苦。 被痛意灼噬的夜晚,有多么难捱。 - 车上何玉卿问她:“谢云舟那样讲你不感动吗?” 江黎斜倚着软榻,身上盖着裘被,外面很冷,但马车里很暖,垂眸间她看到了她的手指,语气淡淡道:“若是你试过在冰水里洗碗,洗衣服,手上生着冻疮还要在厨房忙碌,偏偏那个你最亲近的人看到了这一切,你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实则他只是冷眼看着,看着你的苦看着你的痛,任何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顿了下道,“你便会明白,他现在再多的忏悔都是无用的,过期不候便是如此,过期的忏悔也不会有用。” “那你说的原谅?” “我同他没有原谅这一说。” 何玉卿轻笑,“我还以为你真不在意了呢?” 江黎换个姿势,淡声道:“伤都在肉里,心里,除非肉没,心没,不然怎么可能。” 肉没,心没,那人估计也没了。 言下之意,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 何玉卿终于放心了,戳了下她手臂,“我就是怕你会轻易原谅他。” “才不会。”原谅没有,江黎只是不想同他继续纠缠下去。 这日去买首饰时还发生了一件事,正巧遇到了做完事情折返的荀衍,江黎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迎上去。 荀衍倒是也没说什么,同她们一起进了店铺,有荀衍在,事情变得更方便了些。 荀衍要给钱,江黎很不好意思,推拒道:“衍哥哥不可。” 荀衍自有一套说服人的方法,“阿黎是嫌弃我?”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江黎含笑道,“是我给未出世的侄儿买东西,怎可用你的钱。” “你和我何必要分的如此清楚?”荀衍给了侍从阿川一个眼色,“怎么我也要送的,不若一起。” 江黎还要推拒,他又道:“要不这样,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多做几次饭好了。” 荀衍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这是给自己再次去别苑的理由。 “吃饭可以,”江黎道,“但买首饰的银两我要自己付。” “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执拗。”荀衍像是料定她会坚持,摇摇头,柔声道,“好,听你的总成了吧。” 阿川从里间走出,对着荀衍轻点下头。 然后掌柜也从里间走出,笑着迎上来,故意把价格说低了很多,这大概是江黎买过的最满意且最便宜的首饰。 离开时,何玉卿回看了店里一眼,只见荀衍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交给了店掌柜。 掌柜躬身收下,态度虔诚。 何玉卿收回视线,问道:“阿黎,你真没看出荀衍做了什么?” “看出了。”江黎不傻,这样的把戏当然知晓,若不是实在不好拂他的面,她也不会装作不知,罢了,日后再补给他吧。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退,年关将近的燕京城比平日热闹了很多,街上小商贩也多了很多,叫卖声此起彼伏。 荀衍跟了上来,指着近处的一家酒楼说道:“今夜去那里吃可好?” 何玉卿本想去的,只是她今夜有事不能随行,正巧她家丫鬟来接她,她便上了马车。 荀衍走近,问道:“阿黎不会也有事吧?” 江黎眉眼弯弯回道:“无事。” 荀衍云袖轻荡,“那便去那里吃?” 江黎回道:“好。” 荀衍不知方才去做什么了,坐下后,江黎看到他衣袖染了些许灰尘,细看下还有些别的,她顿住,拿出帕巾递给他,轻抬下颌,“衍哥哥给。” 荀衍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随后会意,伸手接过,边擦拭边淡声解释道:“方才去了库房,许是在那里染的。” 其实他可以不解释的,江黎并不在意,但是他提了,江黎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随口道:“是装染料的库房?” 她指指上面那淡淡的红,“那个颜色,看着像是染料。” 荀衍家也经营布匹生意,布匹织就渲染都是自己做。 荀衍低头沉默须臾,随后扬唇道:“嗯,是。” 话音落下没多久,饭菜上桌,两人边吃边谈,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荀衍最会照拂人,今夜用膳,江黎很开心,浅笑道:“等哪日衍哥哥得空,可以去我那用膳。” 算是邀请了。 荀衍当即应下来,“我明日便有空,不知可行否?” 江黎点头:“好,那便明日。” 饭后出来时,地上有些滑,江黎没太注意,险些摔倒,荀衍眼明手快急忙扶住她。 光影里,两道相贴的身影拂到地上,绵延间仿若一道影子,看上去甚是亲密。 江黎也意识到不妥,抽回胳膊作势要退开,忽地,前方传来马蹄声,还有人的说话声:“将军,可疑之人在前面。” “驾。”挥舞鞭子的声音响起,四周人群散去,随之而来的是飞驰的马儿。 疾驰中的谢云舟无意中朝一侧看去,蓦地,看到了让他心碎的一幕,女子轻倚着男子,男子伸手紧紧护着她。 他们刚从身后的酒楼里出来,看样子是一起用过晚膳了。 她不要他的糕点,却同荀衍一起用膳,还被他那样亲密搀扶着,醋意席卷而来,谢云舟握着缰绳的手指慢慢束紧了力道,重重的红痕映在他手指上,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还在用力攥着。 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再鼓起,像是随时要崩裂。 他吁一声勒马停下,眼睛里好似迸射出光,不过他眸光落在了荀衍身上,他在用眼神提醒荀衍别得寸进尺。 荀衍这人除了钱多外,还有一样是多的,那便是,胆子。他从未怕过谁。 谢云舟眯眼凝视他时,他也在回视着他,两人好像在眼神交缠中生生厮杀了一番。 江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头朝前看去,只见谢云舟端坐在马背上,正在冷冷凝视着,他眼神犀利,似乎随意要冲过来。 下意识的,江黎护在了荀衍面前。 她不许谢云舟伤害荀衍。 这幕落在谢云舟眸中简直比拿刀子戳他还来得让他心寒,原来她不是不会在意人,只是不在意他罢了。 谢云舟想起,曾经她也这样在意过他,前方有马儿冲了上来,她不管不顾挡在他身前,张开胳膊护住他。 当时,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何那般娇弱的她会做出那样勇敢的事,后来江藴告知她,江黎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因为江黎知晓,他不可能任马儿撞上她。 谢云舟原本的感激顿时没了,他道:“原来如此。”她是故意的,故意在她面前示好。 他没深究她这样做的根由,只是更讨厌她罢了。 虽然后来他想明白了,她那样做哪是什么故意,她分明就是想护着他,可他想通的太晚了。 那眼下呢? 眼下她为何如此做? 谢云舟不愿猜测是因为她想护着荀衍,可眼下的事实又不得不让他那么想。 想起的那刹,心如刀绞,胸口疼痛难忍。 谢七见他脸色变白,问道:“将军还追吗?” 谢云舟压下痛意,只说了一个字:“追。” 他重重给了马儿一鞭子,马儿吃痛疾驰而出,风里,男子的黑色氅衣被高高吹起,肩上的墨发纷飞,透着一抹难言的孤寂。 没人知晓,他此时有多么难过,心有多疼。 原来她所说的原谅,其实都是假的,她自始至终从未真的原谅过他。 也对,他确实不值得原谅。 忽地,谢云舟心里冒出一句话,阿黎,你同他在一起,是想看我心痛至死吗。 马儿快跑到巷口时,谢云舟再次回眸看了眼,光影绰绰中,男子扶女子上了马车,车帘撩起,女子也不急着放下,一直在同男子说什么。 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一点都不像她见到他时那般冷漠,他说十句歉意的话,她连一句都不想应。 她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荀衍,见到他,反而只剩冷漠。 谢云舟一边知晓她这样做是因为曾经他对她也是如此,她最多算是把他做的那些事还给他了,一边又嫉妒的要命。 为何阿黎对荀衍如此柔和,对他却不能呢。 谢云舟停住的瞬间,荀衍朝他看了眼,故意似的离江黎又近了些,原本江黎不用他扶她上马车的,是他执意要扶。 江黎不好驳他的面子,才允了,也只是手搭在了他衣衫上,并未有什么亲密接触。 但远处的人是看不到这些细节的,他们只看到,一男一女亲昵话别,而荀衍要的便是大家的误会。 尤其是谢云舟的误会。 气死他才好。 须臾,谢云舟收回眸光,孤寂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距离新年还有五日时,燕京城中有大事传出,镇国将军受了很严重的伤,人都快不行了。 谢老夫人哭晕了好几次,醒来后依然哭。 谢府众人也都是哭红了眼,谢府小姐为此还去灵愿寺上香祈福,很不凑巧,还遇到山匪了。 好在最后人没什么事,就是受到了惊吓,人看着精神很恍惚,大家猜测啊,谢府这下八成要不行了。 顶梁柱都倒了,可不是不行。 不过说到底这些也只是猜测,真假如何除了谢府外其他人不知。 谢老夫人是哭晕了,但不是夸张的日日晕,也就哭晕过一次,谢馨兰是遇到了山匪,但被人给救了,确实是受到了些惊吓,但不是很严重。 至于谢云舟受伤不假,伤很重也不假,差点活不长更不假,但有一点错了,他昏迷了两日后醒了过来,就是身体有些虚。 虚到什么样子呢? 杯盏都端不住。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说好生养着,听闻今夜有灯会,又听闻江黎也会去看灯会,便再也躺不住了,执意要去。 谢七跪地求都没用,最后还惊动了谢老夫人,谢老夫人脚还没好利索,走路很慢,到了谢云舟的住处,额头上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但她顾不得擦拭,问道:“舟儿你要去哪?” 谢云舟脸色比纸还白,说话的声音轻缓,似乎动动嘴都能要他半条命似的,“灯会。” “什么?”谢老夫人皱眉道,“你身子不适,只能躺着,你去什么灯会,不许去。” “我要去。”谢云舟说完这句伤口再次被扯动,手捂上右侧腰腹,“母亲别拦我。” “我怎么能不拦。”谢老夫人道,“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活。” 说着,谢老夫人掩帕哭起来。 之前她哭,谢云舟都会认错,都会哄,但自从江黎离府后,他便不会了,盲目愚孝也是一种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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