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中,备受瞩目的当属最前头的新郎官。 只见他身着绯红色婚服打马而来,眼中含笑,皎如玉树临风前,登时掀起百姓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便是靖国公爷?真乃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好生俊俏的郎君……” “国公爷竟这般年轻?” “裴大小姐真真是好福气。” “哎,你这话有失偏颇,鄙人有幸见过裴大小姐,那模样出挑得,在燕京城里都拔尖,此番啊,乃是天作之合。” “……” 诸如此类的言论海了去,听得见的听不见的,温璟煦皆未放于心上。 此刻只恨长街处人来人往,迎亲队伍不能再走得快一些。昨夜他未曾合过眼,一想到今日要做的事情,便兴奋得睡不着觉。 经历过多少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他终于等到今日,等到年少日夜期盼的姑娘真正嫁予他。 一纸婚书,良辰吉日,洞房花烛,是他曾经的可望不可及。 而今亲朋云集,宾客满堂,温璟煦翻身下马,在侯府门前停下。 成亲的礼节繁琐而严谨,他一步也不敢做错。根据老祖宗的习俗,进侯府前,需以先进雁为礼,百姓称其为“奠雁”,因雁一生只有一偶,寓意夫妻坚贞不移,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美好愿景。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温璟煦难得有些心不在焉,然而那些晦暗不明的小心思,皆于披着红盖头的裴瑶笙被扶入堂前时烟消云散。 刹那间,语笑喧哗他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位凤冠霞帔的姑娘。 燕怀瑾自然没缺席今日的喜事,他甚至带了皇后的那份礼来,单子还在展元手上。入堂后忽然瞥见对面裴筠庭哭得略红肿的双眼,一时啼笑皆非。 不过无妨,帕子他有得是。 新郎新娘在旁人的引导下逐步为父母长辈敬酒。 林舒虞和裴照安坐在上首,眼含泪光,心中却也无比欣慰。 温璟煦是当年由裴照安亲手救回的孩子,他多少知道这孩子为重振国公府吃了多少苦,亦知他性情坚韧,杀伐果断,却对裴瑶笙一往情深。 温璟煦是这世上他唯一放心托付裴瑶笙的人。 裴蕙与兄长父母站在一块,看着裴瑶笙嫁了个这么好的郎君,还能如此风光的出嫁,心中艳羡至极。即便旁人再怎么欢喜,都影响不了她半分。 她怨,她更恨。 “萱儿呢?怎么没瞧见她人?”裴孟喆无意间扫了眼,这才发现身旁少了一个女儿。 裴蕙与赵姨娘对视一眼,答道:“姐姐昨日身子不适,娘怕冲撞了大姐姐,便许她在屋内休息半日。” 裴孟喆也就随口问问,得到答案后并未放在心上。 裴蕙见状,悄悄松了口气,抬手为自己顺顺心口。 但愿姐姐能成。 敬酒完毕后,家中几位长辈照例还要为新人说几句祝词。 裴筠庭正是在此时发现不对的。裴蕙神情过于紧张,这不合乎常理,因为即便再如何看不惯他们,也不该是这副模样,仿佛……在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 裴筠庭心下一紧,下意识将目光投到燕怀瑾身上,得到他的回应后,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谁都未曾发现,堂前有两个人悄然离场。 待到上花轿的时辰,由长兄负责背新娘走出府。 裴长枫背起裴瑶笙一步一步走向花轿时,从来不觉得堂前到府门的路有这么短,短到不够他们多说几句话,短到裴瑶笙都来不及回应他。 多年来相互扶持,这两个年长的孩子担起责任,四人相互扶持,一同成长,感情甚笃,羁绊颇深。 虽系兄妹,但情状有如父女。 “阿笙,爹娘说得对,无论嫁不嫁,我们都在这里,往后受委屈了,只管回家来,有我们护着你。莫管旁人如何说,我们要的始终只有你安然无恙,你开心,我们也放心。” “阿笙,嫁过去后你便是主母,要操劳着国公府上下的事宜,一言一行都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切记小心。” “阿笙,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镇安侯府的大小姐。” “大哥,万望珍重。” …… “跪,献香。”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后,又需在众人眼前饮下合卺酒。 丫鬟各执双杯,以彩缎同心结绾住盏底,而后双方互饮一盏,饮罢掷盏于床下,两杯一仰一合,意为大吉大利。 温璟煦握着喜秤,手心冒汗,心震如锣鼓,他一点一点掀开红色盖头,一点一点窥见她流光溢彩的双眸。 锦盖下,美人莞尔娇羞。 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四目相对,一眼定惊鸿。 第五十三章 洞房花烛(上) 照理说掀完盖头本该有人前来闹洞房,可温璟煦本就凑不出几位朋友,亲戚也都是外祖家赶来的,算不上亲近,燕怀瑾更不可能纡尊降贵领头做这种事,至于裴筠庭…… 她光顾着哭了。 起因是几人在掀盖头那块起了会哄,又同两位新人说过吉利的祝词,之后便要离开。因着温璟煦父母已逝,亲友不多,省了再出门招待的麻烦,入洞房后掀了盖头便可早些歇下。 然而就在裴筠庭要和燕怀瑾一行人离开时,裴瑶笙突然叫住了她。 一声“绾绾”,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堪堪平复好的心情再次推翻,姐妹俩手拉着手,谁也不肯放开。 说到底,裴瑶笙心中也放不下她,日后自己不在府中,曾经的担子多少都要落到裴筠庭身上。 就连温璟煦对此都颇感几分头疼与无奈,他试图拉开相拥而泣的两姐妹,无果,转头又对裴筠庭道:“哭什么,我总不会亏待了阿瑶。” 裴筠庭一听他这么说,又瞧见他的动作,反倒哭得更大声了些:“你不懂呜呜呜——” 温璟煦收回手:“……好,我不懂。” 裴长枫笑笑,上前试图拉开两人:“行了行了,绾绾,阿瑶,今天不仅是成亲的好日子。更是璟煦十九岁生辰,此乃双喜临门的好事,莫要再哭下去了。你二人也累了一整日,早点歇下吧。” 话虽如此,看向裴瑶笙的眼中也满含不舍。 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妹,终要嫁为人妇,日后裴筠庭也不例外。 裴长枫撇过头去,强忍泪意。该说的在上轿前都已经说过了,日后总有机会再说。 裴仲寒在一旁吸着鼻涕,没吭声,怕哽咽得话都说不全。良久,还是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 眼瞧事态不受控,温璟煦不得已给了作壁上观的燕怀瑾一个眼神。 燕怀瑾扬起眉尾,看向他,无声对峙。 【帮个忙。】 【我为何要帮你?】 【三殿下就不怕日后成亲被我捣乱?】 【……】 【还是你要我同归于尽,今夜拉着裴筠庭在此好好讲讲您的事迹?】 【……算你狠。】 【彼此彼此。】 两人达成共识,温璟煦细声安抚裴瑶笙,燕怀瑾则上前悄悄拉住裴筠庭的手腕,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什么,随后成功将她们分开。 温璟煦委婉下达逐客令:“时候不早了,改日还得回门拜访,诸位请早些回府吧。” 待出了靖国公府,燕怀瑾主动开口,让裴筠庭上自己的马车。而后对视一眼,燕怀瑾翘起唇角:“裴二小姐,今夜本皇子听从差遣,您意下如何?” 裴筠庭冷着脸:“事发突然,我让展元先把人关在柴房里,过会儿你同我回去。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倒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说着又朝他摊开手掌,低声道,“方才阿姐拉住我,往我手里塞了东西,只怕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燕怀瑾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他就喜欢裴筠庭身上这股劲。 “不过你一会儿可能得捡起老本行,从我院子那翻墙而入。天色已晚,我带着你再招摇进府不太妥当。” 燕怀瑾倒无所谓,反正翻墙这事儿这么多年来他干了也不止一回,轻车熟路,不过—— “裴绾绾,你指使起我来倒是十分顺手啊?” 她狡黠一笑:“你不就上赶着吗?” …… 裴萱被人五花大绑丢在柴房里,嘴里绑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布,眼前一片漆黑。她怎么也没想到,明明万无一失的计划,明明好不容易说服母亲与裴萱助她一臂之力,明明她离成功不过毫厘之差,却还是失败了。 的确,她就是不甘,不愿任人宰割,她也想嫁给一个好郎君! 她没错,她没做错!若非裴筠庭,她早就得手了! 裴筠庭凭什么坏她的好事?她对温璟煦下手,又不是对燕怀瑾,究竟碍着她什么了? 裴萱越想越后悔,如果,如果当时能再谨慎一些就好了,如果她狠下心来把裴筠庭也杀掉就好了…… 柴房又脏又乱,阴冷破旧,和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毫不相干。 裴萱被人扒下早已准备好的嫁衣,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坐在地上。她从小被赵姨娘惯着,虽然不是嫡女,却也好生娇养了这么些年,一直把自己当嫡女看待,认为自己并不比大房的人差,可她从未想过,大房没有一个人会做出她今日作为。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裴萱知道来人是谁,嘴里的抹布被扯开后便想用尽全力咬下那人手上的一块肉,否则难解她心头之恨。 但她不仅如意算盘落空,还被人一脚踹到了墙上,顿时感觉五脏六腑俱裂,半晌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黑布解开,她眯起眼睛,在微弱的烛光中看见了那张令她无比憎恶的脸,以及她身后负手而立,没分给自己半个眼神的燕怀瑾。 “咳咳……裴筠庭,你怎么不去死?”裴萱扯着嘴角笑,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话,“你怎么不和裴瑶笙一起去死?” 这点诅咒对裴筠庭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倘若这些话真的有用,那她今夜就算在此说一万句让裴萱下地狱也不为过。 然而裴筠庭不搭理她,燕怀瑾却不一定肯放过她。 从裴萱开口说出那句话时,在他心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即便今日不死,来日也不愁没机会。 “我姑且不问你为什么害我阿姐,因为你的想法我一清二楚。我只问你,做好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若说从前她还顾及姐妹间这点血肉亲情,有过心软,有过忍让,那如今目睹裴萱对裴瑶笙毫不手软的谋害后,她是半点也不可怜眼前人了。 “你想对阿姐下手,是因为你知道我阿姐拳脚功夫并不厉害,且你有把握让我阿姐不对你设防。”裴筠庭端起烛火,表情在光下忽明忽暗,“可你算错了,我对你早有防备,在发现裴蕙表情不对后,我即刻带着人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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