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片刻,摇头:“暂时没胃口。” “行。”燕怀瑾颇为耐心地扶她下榻,“你啊,再睡下去,人都要生锈了。恰逢赈灾之事暂告一段落,我陪你四处走走?” 裴筠庭正好也想活络活络筋骨,遂欣然应允:“好。” 路过承乾殿时,无意中瞥见昔年二人亲手植下的桃花探出了花骨朵儿,昭示人间芳菲已至。 可城中故人却如凋零的花瓣,愈来愈少。 先帝与太后前往江南地带寻医游历;燕怀泽与云妙瑛三年孝期一过便重新定了亲;陆时逸亲自同裴筠庭承认隐瞒早就同韩文清相认的事实,郑重道歉后,带着他的遗物同玉鼎离开了燕京城。临走前,玉鼎还特意留下一块玉佩,称此为吉祥物,希望裴筠庭能收下它,往后万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徐婉窈尚在京中,阅微堂亦经由她打理,想必不久的将来,便可桃李满天下。至于婚事,她同周思年想的一般,并不着急,不过最近展昭往她那儿跑得颇为殷勤,未来兴许会成就一段良缘。再说到裴苒和宇文章的婚事,起初的确使人感到讶异,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言行及性格都十分契合,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思及此,她轻声嗟叹。 同时,燕怀瑾握着她的手一紧:“嗯?” “我只是在感叹物是人非,昔年故友,如今或天各一方,或各有归途,似乎唯有我尚停在最初的地方。” “皇后此言差矣。”他侧身凑近裴筠庭,眼神饱含戏谑,“后宫全靠你稳住太妃们,连猫猫狗狗在御花园打架都得你出面定夺。去岁下访金陵,是谁抱了满臂弯的花儿回来?是谁以阅微堂堂主的身份扬名天下?又是谁冬春夏秋,伴我议政批奏折?裴绾绾,不必妄自菲薄,你一直在向前走。” 凝望他近在咫尺,俊逸又硬朗的眉眼,裴筠庭忽然抬手,拇指拂过燕怀瑾的唇瓣。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子也不例外。 他今年二十有四,轮廓眉目长开,登基后更平添几分成熟韵味,黄袍加身时堪称耀眼夺目,贵不可言。 初登基时,老臣们常对朝政指手画脚,明里暗里都在嫌弃他这位新帝过于离经叛道,希望将他拉回正轨,拉回他们所期盼的道上。更有某些余党经常上奏劝诫燕怀瑾,痛批他颁布的新政。 可燕怀瑾是谁?从小到大,他便同“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等词挨不上边。 偶尔扫过奏折里的话,连裴筠庭都忍不住蹙眉,他却揽过她的腰,语气云淡风轻:“不招人妒是庸才。理他们做甚,都是光说不做的废物罢了。” 去岁六月他御驾亲征,前去收复最后一块疆土,九月归来时,已成民心所向,彻底站稳脚跟。 先帝所言不假,五年,足够成就一位文治武功的开国皇帝。 千磨万击还坚劲,随着心性的愈加成熟,生死沙场上的谋略被他糅杂至治理朝堂的策论上,深得人心。哪怕有狠厉阴鸷的一面,他也永远是裴筠庭生命中炽热明亮,身披坚执锐的少年郎。 永远不变,永远肆意热烈。 …… 突如其来的风暴和骤雨呼啸,拍打窗柩,席卷阖宫的草木花树。 裴筠庭正要前往养心殿,谁料半路遇上这场暴风雨,一行人颤颤巍巍,于电闪雷鸣中瑟瑟飘零。 衣裙被濡湿大半,狼狈不堪。 听小李子说皇后驾到,燕怀瑾心立刻狠狠一沉,嘴里说着“胡闹”,便匆匆拽着狐裘前去迎接。 潮湿的衣衫尽数贴在身上,难受至极。裴筠庭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指尖泛白,抿着唇,垂眸,瞧着满身狼狈,正踌躇着是否要在养心殿洗个澡,眼前突然一黑,身子向后栽倒。 殿前侍卫、银儿、轶儿,以及候在一旁的江公公皆跨出一步,失声高呼,试图接住她直直下坠的身躯,结果都无一例外地失之交臂。 “咚”的一声闷响,就连重重拍打而下的雨幕也无法掩盖,她摔落长阶—— 在姗姗来迟的燕怀瑾面前。 待她重新睁开双眸,静静等候视线变清晰,并察觉到周遭闷热而压抑的空气后,便蓦然对上熟悉的眼眸:“醒了?头疼不疼?身子呢?” 裴筠庭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顶着沙哑的嗓音问道:“燕怀瑾,我晕过去了?” “嗯。”燕怀瑾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身子,“太医告诉我,你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此话在裴筠庭心中四溅火花,惊喜交加下,她呆滞地重复着:“有孕?两月?” “先前我让李太医为你诊过脉,他说你并未有喜……这群庸医。看来还是出身阅微堂的女太医靠谱。” 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再回想近段时间的种种端倪,裴筠庭仍在愣神。 现在这里有个留着她与燕怀瑾血脉的孩子,和她分担着一切,也即将和她共度这数月的光阴。 眼睫处,有人落下温热柔软的吻,随后拥她入怀:“裴绾绾,我初得知此事时,比你还震惊数倍。” 他长叹一口气,轻蹭颈窝:“是我太过迟钝,万幸你安然无恙。” 窗外狂风未曾停歇,室内却温馨安宁。 她终于缓过神来:“燕怀瑾,好神奇。我们居然有一个孩子。” 不知是哪句话逗乐了他,足足小半盏茶的时辰,他都抱着裴筠庭在笑,胸腔传递而来的,是他如释重负的愉悦。 “是啊,这是我们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孩子。” “为何?” 燕怀瑾摇头:“怀胎十月已受尽苦楚,生产之日更为吓人。裴绾绾,一个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么多孩子,也不在乎什么传宗接代。你明白吗?” 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遭,又疼又苦,他光是想象,都觉得心惊肉跳。 “没事的,燕怀瑾。”裴筠庭莞尔,“未到跟前的事,担心那么多做甚?若你实在闲得无聊,不如先拟几个名字?” “我方才坐在这儿,早早便拟好了。” “说来听听。” “檀,如何?”他格外认真,“檀,梵语中寓为布施,因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意在保佑我们的孩儿。” “燕檀?”她细细斟酌。 他笑:“对,燕檀。” …… 飞来峰,灵隐寺。 肃穆庄严的香灰鼎烟雾缭绕,爬满青苔的石阶之上,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皆无比虔诚。 此刻燕怀瑾手持三根香,也正同他们一般,面朝四周俯拜,口中念念有词。 今日仅有展昭与展元随行,他们站在几步开外,望着燕怀瑾的背影,心想,即便过去这么久,主子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改变,更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 堂堂九五之尊,亲自攀过层层阶梯,安安静静,为自己的妻子祷告祈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他们看着主子情窦初开,目睹主子常年隐忍克制的喜欢,又目送他成亲、登基,主宰天下,掌握朝政。风生水起,运筹帷幄。 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极有规划,从皇子时期初露头角的如履薄冰,到后来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三皇子,再到如今的景安帝。 除先帝与太后、裴筠庭与周思年外,他们是陪伴燕怀瑾身边最长久的人。 教人如何不感慨?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 最后燕怀瑾来到大雄宝殿前,跪坐蒲团,双手合十。 他发冠稍乱,额前布满细汗,眉目却依然沉静。 “佛祖在上,唯愿吾爱岁岁平安,生产顺利。为此愿付十年阳寿,求妻安然。” 梧桐参天,红枫微颤。 燕怀瑾手握上上签,而沿着脚底蔓延的层层阶梯之下,是他十年如一日爱着的小青梅。 “不是让你待在车上?” “我哪有这般娇贵。”裴筠庭撇撇嘴,“好不容易能出趟宫,四处逛逛也无妨,对吧?” 无力反驳,他便背着她走下最后几层台阶。 时光骤然重叠。 十岁那年,少年背起啜泣的小青梅,走过宫墙下的每一寸土地,极尽耐心地哄着她。 裴筠庭趴在他背上,闻着十几年来让她无比安心的味道,看见石阶倒影的影子,顿时有些恍惚。 千帆过尽,少年早已不再是少年,却又仍是少年。 他从未走远。 “燕怀瑾。” “嗯?” “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谢谢你始终与我执手,谢谢你让我拥有岁月最深情的陪伴,以青丝换白首。 人世间山水迢迢,路遥星远。 远方的友人,一面之交的故人,终有一日会与之重逢。 愿山水有来路,早晚复相逢。 你若撒野,今生我必把酒奉陪。 番外八:日常 1. 阅微堂初创期间,裴筠庭砸了不少钱,几乎要把自己的家底掏空。 即便有温璟煦和周思年相助也难以填补空缺。 某日周思年和当年仍是太子的燕怀瑾提及此事,本以为他会表示一下,却听他说:懂得勤俭持家,太子妃堪当大任。 周思年:? 周思年:那我走? 但翌日徐婉窈还是收到了来自燕怀瑾的巨额钱款。 2. 还有一回,温璟煦难得和裴瑶笙吵架,裴瑶笙带着温禧回娘家小住几日,他厚着脸皮追过去,却只能分居两房。 次日下朝,他便直奔燕怀瑾而来,一路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怨念极深,话里话外都在控诉裴筠庭,称她霸占了床榻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害他每晚只能独守空房,享尽空虚寂寞冷,并愿出重金让燕怀瑾想办法解决此事。 燕怀瑾沉吟片刻:“那不如我去和你睡?” 温璟煦:“……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璟煦:“算了,你俩真是天生一对。” 3. 盛祈六年的新科状元是位无比清隽的少年。 荣登榜首那日,穿着一件大红袍,意气风发,迷了满城少女的眼。更有不少人试图榜下捉婿,好不热闹。 裴筠庭初见他时,也难免一愣。 这一切落在燕怀瑾眼中,当即醋得不行。 回养心殿后,他试探着问道:“你喜欢那样的?” “嗯?” 他撇撇嘴:“我不比他好看么?” “还行吧。”她的答案十分敷衍。 “你……腻味了?” 裴筠庭本想否认,可想起他整日都穿着的暗色衣裳,改口道:“是有些。” 翌日,燕怀瑾特意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裳,少年气十足,清朗英俊。 温璟煦:哟,公孔雀。 4. 燕怀瑾登基的第七个年头,太妃们病逝的病逝,出家礼佛的出家礼佛,裴筠庭嫌后宫无处可造,便打算背起行囊出门去“闯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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