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先帝崩逝之后,这位严学士更是…… 赵律的声音打断了顾渊的思绪。 原来是赵律做了一首诗。 虽然群臣顾虑颇多、未为酥山作诗,赵律却饶有兴致地做了这一首。 实在是他见了那千里江山的图景,便灵感迸发,自觉这首诗酣畅淋漓,且也得了群臣一番拍案夸赞。 赵律志得意满,低声问身边内侍。 “今日宴上所做诗文,可尽数记下了?” “是。请您放心。” 依照惯例,这样的场合中,众人诗作是会被一一记录下来的。 赵律点头,“编纂成册之后,一份呈于太后娘娘,一份收入史馆,再一份……纳入朕之馆阁。” 听到“馆阁”,齐郡王赵循忽然举金盏遥敬赵律。 “陛下,臣此番回京,还未来得及瞻仰先皇考馆阁。” 赵循言辞诚挚地恳请,“赐酺结束,臣便将启程返回安州。在此之前,陛下可否允准臣入先皇考馆阁祭拜,以解思亲之情?” 赵律面上带笑地承下幼弟的敬酒,眼中却渐渐泛起冰冷的波光。 他为何忽然要去先皇馆阁?难道是听说了什么? 所谓“馆阁”是本朝定制。 皇帝殡天后,朝廷会为其建立一座阁楼,以收藏和供奉其笔墨图画、爱物宝物,以及敕书诏令等等。 大致比喻一下,就像是一个现代人死后留下的电脑硬盘。 为研究和管理这些珍贵之物,优秀的进士和官员便会被选做馆阁学士。 比如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包拯,除了“包青天”这名号最为响亮之外,还有一个“包龙图”的雅号,就是因为他身加龙图阁学士之职。 而那“龙图阁”,是为太宗赵光义所建,也是本朝第一个馆阁。 本朝诸帝多有文气才学,精通书画,惜文之心尤其敬谨。 正因所如此,才不顾繁费,流传下这每帝各建一阁的规矩。 而其中,赵律对馆阁之事尤为上心。 他开创先例,虽自己的馆阁未立,但已占崇文馆一库暂代其职,亲自挑选将于身后入馆阁之物。 比如今日宴席上的诗文足以铭记这一场他举办的盛事,便被钦点了入阁。 这样看来,等赵律驾返瑶池那一日,他的馆阁不是“先帝留存”,而是“先帝精选。” 此举也好理解。 就像许多人都说,弥留之际撑着那一口气,也要把自己硬盘里的某些东西删掉一样……馆阁是皇帝向后世昭示文德武功的最佳展览,如何能不用心经营? 哪怕不为赢得千百年芳名,也要受子孙后世供养。 这正是本朝最开始建立馆阁的意图。 然而,赵律却拒绝了弟弟入阁祭拜的请求。 他说得很轻巧,大意是说为了太后寿宴,先皇馆阁也在重修之中,此时不便进入。 赵循闻言默默,未再强求。 而赵律又要开始赐下第七盏酒了。 虞凝霜始终没有入宴厅,而在门口操持上菜事宜。 除了悠扬鼓乐,她听不清那些人声,只知道这是第七盏酒了。 于是一整天忽上忽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第七盏酒搭配的菜肴是咸豆豉、炙羊排,以及她负责制作的一味小点。 一扇扇整扇羊排发着“滋滋”细响,被烤得通红油亮,连着炉子一起端上了殿。 舍得下血本用了大量珍贵的香料腌制,浓香四溢,再加上羊肉羊油本身的丰腴膻香,实在太过勾人馋虫。 虞凝霜眼瞧着它们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口水都要下来。 听说用的都是最鲜嫩的羔羊肉! 她自是馋那炙羊排馋到不行,然而这些菜一上殿,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却是被竹屉之中那抹鹅黄色所吸引。 那是虞凝霜做的蛋黄流沙包。 赵律拿起了一个。
第154章 赐酺终、蛋黄流沙 咬下这一口蛋黄流沙包的时候, 赵律着实吃了一惊。 完全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馅料质感,像是浓稠的粥,竟是直接流了出来。 幸好他敏于反应, 才没有失于礼节。 馅料虽然没有流出来,但是那无比醇香的味道却已经流到了口中。 赵律以袖掩口,细细品味。 宫人称其为“金沙包”,他想,倒是个好名字。 每个金沙包都十分小巧,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然而其精工细作,只要拿在手中便会得知。 那面皮无论是揉制还是蒸煮的功夫都非常到位, 因此表面光滑, 有一层如纸那样薄的稍微干韧的皮。 而内里又是细密而煊软, 满布均匀的气泡, 紧密地包裹住其中的秘密。 当然,最惊艳的, 就是那馅料。 原料所用的每一颗咸鸭蛋黄都是虞凝霜亲手挑过的, 像是一簇红亮的小太阳,或是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宝石。 那本来明亮的颜色经过煮熟, 添加牛乳和酥油之后已经被冲淡。 所以, 虽然虞凝霜仍是为了喜庆而将其称作“金沙包”……但实际上, 若真将这流沙蛋黄以融金、以金砂来比喻,似乎不太恰当。 它们更像是一只只刚出生的毛茸茸的小鸡仔,嫩黄色, 圆滚滚。 它们甚至也是暖乎乎的。 不止是赵律, 那温热而流动的馅料口感, 让所有人都惊叹。 谁也没想到,馅料还能如此。 众人大多吃出了其中那浓厚的牛乳香气, 却不知是如何做出这样的质感。 确实,虽然说虞凝霜教了乳酪院一些小秘方,虽然她做奶冻的手法被全宫模仿。 但就说那奶冻,怎样能做出Q弹的、在手中“duangduang”晃动的奶冻?又怎样才能做出软糯的奶冻? 这样的问题除了虞凝霜,怕是没人能真正回答。 更别提其它问题,比如怎样用鲜牛乳做出能拉丝的麻薯?又要什么样的奶糊才适合做成炸鲜奶…… 至于对酥油乳酪等乳品的进一步灵活使用,更无能出她右者。 就比如这金沙包中所用的酥油,凉时冷凝状,热时便融化,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却突破了“馅料不应该太多汁”这样坚固的一个认知。 如何能不令人惊奇呢? 可说是“简单”,真正做起来时也全都是坑。 单这一道金沙包,虞凝霜就足足研究了两天,蒸了二十几屉试验。 温度和比例都要调整到完美,否则稍不留意就要露馅、爆馅,或是馅料太稠、太稀,滋味不佳。 过程艰难,虞凝霜那两天看什么都像咸鸭蛋。但她还是以极大的热忱坚持下来,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做法和食材比例。 倒不是为了这寿宴。 而是她自己就极爱这金沙包。如今掌握了做法,以后就可以金沙包自由了。 虞凝霜觉得金沙包最棒的一点就是——那软乎乎的发面皮,自动蘸上了醇浓的流沙蛋黄馅。 这样吃起来就一点儿也不噎,能心无旁骛地享受软绵的面皮和沙沙的馅料强强联合带来的极致美味。 虞凝霜刻意多加了两分糖,这一道小点就是要香甜一些才更对味儿。 而且糖一多,那馅料的流动性就更好,更鲜烫,轻咬一口便涌出来。 如果没反应过来,便真的只能任由那蛋黄流沙流过嘴角,流到手上。 照理说,拥有丰富的供应待漏院朝会经验的虞凝霜,生性谨慎、思虑周全的虞凝霜,是不会将这样可能有损仪容的吃食,放到这宫宴上来的。 可虞凝霜最近的心境,却有大变化。 确实,她是一个穿越者,身怀奇遇。 可这里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时代。 她没有靠山和本钱去标新立异,挑战权威。 如今在这巍峨高耸的皇城之中,她更是如此渺小,随便掉下来一块砖都能把她砸死。 所以虞凝霜明明拥有那能力奇特、以她自己的话说是“如果运用得当,都可以去逼宫”的系统,仍是只想安安稳稳和家人们过富贵清闲的日子。 原本,仅仅是为了这个愿望,她也会努力在这步步惊心的皇城中努力生活下去。 可是随着虞凝霜对这座皇城越发了解,便觉得自己的魂灵也越发被其污染、被其束缚。 不知是不是见郑淑妃见得多了,虞凝霜竟开始习惯且羡慕起对方那不管不顾、随意发疯的精神状态了。 加上虞凝霜已经下定主意,要在这赐酺之后就找个由头出宫去,于是她行事终于重回几分自在轻灵。 实不相瞒,这金沙包就是虞凝霜心怀恶意的一个玩笑。 或者算是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黑色幽默和无能狂怒吧。 贵人们被烫一下,被惊一下又怎么了? 怎么了? 多少人只能吃残羹冷炙,想被热气腾腾的饭菜烫一下,都烫不到呢! 虞凝霜气的牙痒痒,兀自腹诽。 然而因这金沙包,实在过于美味新奇,倒是根本没有人嫌弃它吃起来“不够雅观”这个缺陷了。 尤其是赵律。 无论是那酥山,还是这金沙包,但凡是他身为九五至尊多年却从未吃过的,他心中都有一个模糊的猜想,猜出到底是谁做的。 只是此时情境,尚不适合给后厨之人大行封赏,他只暗自先记下。而后,在无尽的畅快和满意之情中,享受着他一手促成的这番盛事。 第二日的赐酺,地点从丹凤楼换到了尚书省,主要宴请的是首日未能入席的其它臣僚。 这一日的宴饮规格比照前日,无论是舞乐还是菜肴都略有精简。 但大致流程不变。 仍是皇帝亲自宴请,赐酒十盏。 直到第三日,该真正赐酺于京师父老之时,整个宴席的形式才大变样—— 是露天的宴饮,地点则在丹凤楼外,皇城根儿底下。 高架许多彩棚,其中可供二十人围坐的大圆桌,足摆了二十五张,用于宴请今日的五百民众。 此时,万事已经布置妥当,周围也摆了花草,架了帷幔,更有金甲兵士把守。 于是,一侧是衣冠华丽、肃然端坐参宴的百姓; 一侧是灰头草面,踮着脚乱哄哄看热闹的百姓。 分明如泾渭。 田忍冬也带着虞含雪,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孩子丢过一次,田忍冬不敢懈怠分毫,始终牢牢牵着虞含雪。两人的手腕,还照着虞凝霜之前出的主意,用一条结实的布巾相连。 街上如此混乱,本该尽量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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