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已经抖到拿不住钥匙,虞凝霜正在哆哆嗦嗦开库房门,忽听背后窸窣脚步声。 “谁在那?!” 来人肃声呵道,呵掉了虞凝霜手里的钥匙。 她仓皇回头,正撞到严铄映着琉璃宫灯的眼眸中。 这下,严铄手中的灯笼也险些掉落。 “……霜娘?!” 严铄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幻觉。 是他这三个月未见虞凝霜的痛苦,是他心心念念、寤寐思服的辗转,是他想念虞凝霜时、就不知不觉来到这待漏院外静静坐着,回忆和她相处点滴的偏执和疯狂……让他忽然地,就这样见到了虞凝霜的幻象。 可马上,严铄就意识到眼前的虞凝霜并不是幻象。 因为幻象,需要建立在曾经见过的真实之上。 而他,从未见过虞凝霜这副模样。 鸦髻斜坠,蓬乱得如同浸满了雨水的云,随时将要滴落。 一同闪着晶光颤颤的,还有她额间的细汗和长睫上雾蒙蒙的水滴。 总而言之,美得惊人,销魂夺魄。 *——*——* “霜娘,你怎——” “闭嘴!别说话!” 虞凝霜现在完全没有应付严铄的精力,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在这样关头却被迫要和他共处一室! 方才二人在库房外遇见,严铄看出她的不寻常之处,一迭声来询问,虞凝霜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眼看着远处一队巡逻守卫的灯笼,如同一条光龙缓缓逼近,虞凝霜别无他法,只能拽着严铄一起躲进了这狭小的库房。 好在,这库房唯一的窗早就封上了,只要门一关,从外面便无从窥视,没有人会注意。 即使严铄手中就提了灯笼,虞凝霜却不愿意、也不需要向他求助。 这库房中一应事物她熟得很,借着微光翻出火折子,点亮手中一架三枝灯。 她又举着这烛台翻找,很快在预计的地方找到了一些糖果点心。 这也是虞凝霜给翰林司众人养成的习惯。 因起个大早做重活,偶有人会低血糖晕眩,于是此处就备了这些以供充饥。 虞凝霜赶紧填了一块桂圆糖糕进嘴里。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虞凝霜还是要夸一下曾经的手下们,这糖糕熬制得极其出色。 浓赤的一块块血珀似的,表面光亮润泽,可见用料非常扎实。 质感则软硬得当,正如同奶糖一样的黏糯。若说硬,偏偏指肚使劲压一下就留下印子;若说软,却要翻嚼许多下才变得顺滑。 虞凝霜使劲地嚼,直到桂圆醇厚的味道全数释放出来,填满了唇齿之间。 一点点姜蓉的加入更是画龙点睛,以其辛香衬托出了糖果的香甜,以其粗糙衬托出糕体的软滑。 全当一旁担忧看着她的严铄不存在,虞凝霜一声不吭猛吃好几块,而后又找出一颗薄荷糖含住。 犹嫌不足,她烦躁地将那糖果直接咬碎,仿佛咬是郑淑妃的骨。 薄荷的清冽气息瞬间爆发,虞凝霜闭上眼睛深呼吸,想以这份沁凉压制那股邪火。 而且她大量进食,也是希望以此举稀释那点药物对她身体的影响。 ……不幸的是,适得其反。 可能是补充了能量,身体从一路奔波的疲惫中缓了过来,那狡猾的药性趁机大盛,再度兴风作浪起来。 偏偏,严铄又好死不死地靠了过来。
第158章 盐焗蛋、惊情一夜 ……太难受了。 虞凝霜几乎呜咽出声, 唇瓣如同离水的鱼一样翕合。 不对,何止是离水之鱼?分明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鱼! 她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灼烧殆尽,每一个关节都仿佛被极细的针刺扎。不疼, 但是又麻又痒,如被噬心。 理智即将融化在药效之中,而身边的严铄正惊疑交加地蹙着眉,伸手想要扶起她。 肢体交触之处,如同一汪的溶溶热意的温泉眼。 虞凝霜眼神涣散地盯着严铄的手看。 很好看。 是那种第一次看就觉得好看,再看多少次仍会觉得好看的、非常客观的好看。 世人常用“柔荑”,“削葱”等词形容女子手之美, 虞凝霜却觉得严铄的手高低也值得配上一个美称。 ——指节、指甲还有蕴着玉晕似的指尖, 无一处不好看。 她没能挥开这只手。 太好看了, 她也太难受了。 虞凝霜忽然就不想委屈自己了。 现成的解药就摆在她面前呢。 实事求是地说, 虞凝霜是一个精致的利己者,天生的享乐者, 对自己命运的绝对掌控者。 在和这个闹心的世界博弈厮杀的过程中, 她早已学会了一个至真至明的道理,那便是——凡所有事发生, 皆有利于我。 并非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而是一旦跳出那些束缚, 就真的能体验到豁达而独特的快乐。 万物不为我所有,万物皆为我所用。 享受就好。 而所谓“束缚”,现代的那些规矩尚不能将虞凝霜怎么样, 更何况是古代这些糟粕? 谁吃谁, 还不一定呢。 于是虞凝霜高擎手中烛台, 照在严铄脸上。 这是一架铜鎏金三枝灯,即是三叉形状, 可同时燃三支明烛,甚为光亮。 担忧、惊讶,还有掩饰不住的痴迷,煌煌火光将严铄的神色照耀得一览无遗,落在虞凝霜眼里。 这样的烛光,这样二人独处的空间,让虞凝霜想起了他们成亲的那个夜晚。 只不过,彼时高烧红烛,低垂粉颈,她扮演着一位贤良羞涩的妻子。 而现在,情势逆转,严铄成了被她擎烛观赏打量的那一个,成了急急围着她转的那一个。 “霜娘,”他问,“你到底怎么了?” 虞凝霜声音细弱地回。 “被郑淑妃摆了一道。吃了些脏东西。” 严铄倒抽一口气,表情随着烛光剧烈摇动。 大概是因为实在无法想象会发生这样的事,更是因为虞凝霜伸出手,攀附上他。 本来因为担心而苍白的脸瞬间红透,严铄震惊地垂头看向虞凝霜。 看她的眼中开出离离花枝,看她的手中烛烟仿佛都透出些浥浥水色来,飘漾着缠住他。 虞凝霜又想起,早在那洞房花烛之夜,她见严铄这副皮相便心生喜爱,也念叨着若不是因他身份,与之春风一度、亦或是几度……也不是不可。 他如今穿了军士甲服,倒是不像从前那样将周身用广袖博带遮住。劲瘦的腰被腰带勾勒出来,轻甲连缀的薄薄铁片晃着虞凝霜的眼。 于是此时,极轻极轻地,虞凝霜吹灭一支蜡烛。 “严铄,”她说,“帮帮我。” 严铄惊极而躲,只是这库房逼仄,二人又依在角落,竟是无处可躲。 他颤着声叫虞凝霜,似乎要唤醒她的神志,更是为了拽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神志。 他爱慕虞凝霜,根本无法抵抗她的示好和曲意逢迎,即使他知道这其中并没有真心。 然而既爱重对方,无论如何,便绝不愿将其轻慢。 此处无床无榻,除了置物的柜架,还能算上家具的就只剩几张歪扭摆着的桌案,以及一些从待漏院中淘汰下来的旧圈椅…… 在严铄的认知中,这样的地方,比幕天席地好不到哪里去。 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严铄深觉自己与虞凝霜现在不是夫妻,便不可行那周公之礼。他没有夫君的名分,也不能随意碰触她。 若是真在此处纵意所如,严铄真是无颜再见天地,更无颜再见虞凝霜了。 虞凝霜觉得严铄简直要哭了。 她大概明白严铄退却的原因,但这更让她生出些许快意来。 你也有今天,她想。 同时,她也对自己说。 你也有今天。 就说在这宫中学坏容易,她到底也成了一个以情意相挟之人。 今日她二人之局面,并非她们自己造就。 而是数人之因缘,一遭际会;累世之定律,刹那交汇。 最后结出这样的果来。 源起,是赵律为君为父,对郑淑妃有着天然的权威压制,以至于后者被碾压到扭曲。 郑淑妃有权有势,又觉得她有资格凌驾于虞凝霜之上,随意摆弄她的人生。 而虞凝霜,知道严铄喜欢自己,于是就利用他的这份喜欢摆脱当前的困境,疏解自己的苦楚。 但他严铄也不是无辜的。 之前也是以财以势,以他母亲危急病情强迫虞凝霜成亲冲喜。 凡夫俗子,尘缘未尽。 说到底,所有人都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 虞凝霜又吹灭一支蜡烛。 三支蜡烛,每灭一支,这房里便暗一分。 现在只剩最后一支,盈盈幽亮映成严铄眼中挣扎的光。 不在之前的一次次吵架时,不在操控着他的手和离时,而是直到此时,虞凝霜才真正觉得自己掌控了、击败了严铄。 如今,他才是她手中的鱼。 虞凝霜忽然有些理解了诸如“圣僧和妖女”这样搭配的张力和含义。 高岭之花,被攀折在手中时才最凄绝美丽。 四书五经中浸出来的清贵士子,礼义廉耻下长起来的冷淡君子,即使浑身颤抖地推却着,即使哀哀求告着,仍是无法真正地拒绝她。 在这多事之夜中,虞凝霜第一次弯起淡淡的笑意。 “严铄。” 而又一次地,她用仿佛叹息的语气叹出他的名字。 “虽然算是我占你便宜,可你也没吃亏不是?” 她靠得愈近。 “你逼迫我和你成婚,如今我逼迫你一回。咱们这就扯平了。” 最后一支蜡烛,终于也被熄灭。 黑暗之中,起初只有金珥玉佩微微摇曳之声,以及靴履衣衫飒沓之响。 而后渐渐地,响起窃窃的人语和气音…… *——*——* “那……娘子,我就先下去了,您有事再叫我。” “好,去罢。” 目送频频回头的贞儿出了自己的寝房,虞凝霜的笑脸便马上裂开,变成了攒眉蹙额的难捱。 如果不是身体上的不适这样时时提醒于她,她都要将昨夜在待漏院的狂乱当成梦境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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